杨不惑有些犹豫了,毕竟现役军人里很多都是军事学院的毕业生,虽然欧阳路有罪,但是公然处理学员,必然会引起军队的不满,更不要说军事学院的校长云智,他可是上一任国主云岚的生身父亲,自己的亲叔叔。杨不惑本来是云家子弟,他父亲做国主的时候把他送出了帝都,交由义兄杨忠抚养,杨忠待杨不惑如亲子一般,杨不惑感恩,并未改回云姓。二十年前,杨不惑的父亲病逝,家族一时没有找到杨不惑,只得先传位给家族正统的唯一嫡系子孙云岚。后来杨不惑还都,云岚将国主的位子主动让出,杨不惑颇为感动,便封云岚为忠信亲王,发誓下一任国主必定是云岚的子嗣。帝都军事学院的地位在西城帝国是没有悬念的,杨不惑对学院的态度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对于政事,学院是一概不管不问,但是对军事,除了耶峰这样自学成才的奇葩,大多高级军官都由学院的毕业生担任。公然处理一个军事学院的学员,巡安府是不敢的,所以只能将这个决策的重任请睿智的国主殿下承担了。
杨不惑沉吟了一会儿,便让房贤圣先退下,传召军事学院校长云智。
云智已经是六十岁高龄了,虽然身为校长,但是很多事都没必要亲自处理,在学院也就同参谋部研讨一些战例处理一些繁杂琐事,时而给学员们上几节课,也是为了享受一下晚辈们恭谨的目光。云智看起来脸色有些不好,对于三九劫案,云智还是有些了解的,但是昨天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学员居然是主谋。欧阳路,在学院表现并不出色,反而在入校考核中还闹了笑话,云智对他并没有深入的了解。在去往国主府的马车上,云智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前两天喧嚣的街道也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市民们打量着从眼前走过的马车,马车上的标识是一个叼着橄榄枝的猛虎,他们窃窃私语:“瞧,这是谁的马车?这么气派。”
“切,这都没看出来,要不怎么说你没有见识呢……”旁边有人轻蔑地应道,随即微微昂起头,等待着那些“没有见识”的人接下来虚心地求教。
“您老知道这是谁的车?以前在街上也没见到过啊。”
“那是你们生得晚了,这是帝都军事学院的马车,不过呢,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见到过了,这次估计是有什么大事吧。”那人虚荣心得到了满足,细心地解释着。
人们恍然大悟,随即又想起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眼光相交,用眼神打着问号:“还是因为前两天的那件事?”
马车在国主府门口停了下来,云智蹒跚下车,国主府里快速跑出来一个人:“云校长,您老辛苦了,国主殿下在议事厅等您。”云智好像很吃力地睁开双眼:“哦,原来是韩夏侍卫长啊,可是有两年没见了吧?”韩夏伸手扶住云智:“您老记性可真好,那时候下官才刚升任侍卫长,第一个迎来的人就是您呐。”两人相视一笑。
“老臣参见国主殿下。”云智走进议事厅,对着杨不惑就要行君臣之礼,杨不惑赶紧上前扶住云智:“叔叔免礼,只因此事不便在学院里细说,只得请您辛苦前来,真是侄儿失礼。”
云智皱了皱眉:“殿下说的是何事?”
杨不惑搀扶着云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己就在会议桌的首席坐了,杨不惑思索了一下说道:“叔叔,想必您也听说三九劫案了吧?”
云智迟钝的“哦”了一声:“听下边人说起了,竟然有人抢劫进献给殿下的贡品,真是大逆不道啊。”
杨不惑心中一动:“那依您看这做下劫案的贼子该当如何处置是好?”
云智嘿嘿一笑:“殿下,这应该是司法厅操心的事,说来惭愧,我这个只会跟参谋部的孩子们玩耍的老头子,对这些刑罚之事还涉猎不足。”
杨不惑本来想趁机将此事推给云智来处理,到时候不管对欧阳路怎么处罚,也是云智的决定,他也可以高枕无忧,对学院和军方也有了交待。可是云智这老狐狸原原本本地把这事又还给了杨不惑,反正我老头子是不懂这些,怎么处置你和司法厅商量吧,有什么人该动不该动的,你们小辈们自己掂量着办。
“叔叔,对于逆匪,帝国一直是斩草必除根的,只是这次的事情……有些不同寻常。”杨不惑试探地说道。
云智好像来了兴趣:“哦?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您可曾听说过欧阳路?”杨不惑紧紧地盯着云智。
“欧阳路?听着名字好像有些熟悉……是谁呢,我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说过这个名字呢……”云智作思索状。
杨不惑努力地看着云智,不过云智好像陷入了沉思,而且没有了下文,杨不惑心中不禁苦笑,只得摊开了说道:“叔叔,巡安府的人查出他是本期学院的学员……您看……”
云智眼中精光一闪,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他呀,这小子……咦,刚才说他叫什么来着?”
“欧阳路……”
“对,欧阳路!这孩子也算是学院的一个异数了……”云智感叹道。
“哦?怎么说?”杨不惑来了兴趣。
云智思索了一会儿,慢慢地说道:“这孩子跟别人不一样,对军阵兵法知晓颇多,在学院已经是冉冉耀眼的新星了,然而还是不分昼夜的攻读兵书,将来怕不是帝国一大名将啊。”
杨不惑犹豫了一下:“叔叔,巡安府报说他是三九劫案的主谋,逆匪的匪首……”
云智皱着眉头,对别人贬低自己的得意弟子显得很是不满:“有这种事?巡安府的人是不是又胡乱抓人了?”
杨不惑苦笑道:“我问过了,房总管也跟我说了,欧阳路自己已然招认参与三九大劫案……”
云智轻“哦”了一声,抬头看向杨不惑:“既然已经招认,那就交给司法厅处置吧。”
杨不惑没有想到云智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争取:“叔叔,我也想过,不过毕竟他是您的学生,我还是想请您决定对他的处罚。”
云智呆呆地想了一会:“好吧,既然这样……就把他发配充军吧。”
杨不惑呆愣了一下,随即应道:“如此甚好。”
送走了云智,杨不惑开始感叹这老狐狸的狡猾,对于军事学院的学员来说,发配充军只能算是提前上岗工作吧,不过对于云智的意见他还是照做的,不仅因为他是自己的叔叔、军事学院的校长,更多的是因为他对云智的信任以及云智对他尽心地辅佐。云岚让位之初,家族有很多官员都不以为然,很多云岚的亲信把持着政局,对于杨不惑而言,那时的国主宝座可是一个燃烧着的火炉,自己就在上面烘烤着。然而云智父子的表现却让他感动不已,他们召集亲信,宣告了杨不惑国主的地位,并勒令很多意见相左的官员调离帝都,不到一周,他们就给了杨不惑一个安稳地宝座。如果云智父子有篡位的想法,当年就不会让位给自己,所以杨不惑对他们很放心,而且他也知道,云智护短,对于学院里的学员,他都会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但是他这么做却并不是为了结党营私,为的是帝国军队的凝聚。还有一点就是,他和云智都能感觉到欧阳路不是匪首,或者根本就没有参与过三九大劫案,他没有听说过欧阳路,更别提了解他的背景秉性,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对于每一个军事学院的学员,都没可能做出这种事。杨不惑没有指责巡安府,没有反驳欧阳路的匪首身份,是因为他需要给市民一个交代,必须有人被领出来担任逆匪的角色,不管是谁陷害的欧阳路,他赶上了,不好意思,那就是你了,所以他又找来了云智,需要一个理由对欧阳路做出“适当”的处罚。
西原历567年春三月十五日,欧阳路被发配西北充军,同行的只有押解他的两名司法宪兵,还有一辆马车。欧阳路心里知道自己是被陷害的,可是在西城帝国,除了老黑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能救自己,先不说老黑的身份适不适合露面,老黑很有可能都没有听说自己被陷害发配的事情。不过欧阳路也有些欣慰,毕竟没有直接被削掉脑袋,充军的话,在一定程度上和第三厅的任务宗旨还是契合的,虽然对于第三厅并没有太多情感,但也是自己的故国。
出城的时候,欧阳路见到了耶峰,身为城卫军将军,耶峰自然有权利和欧阳路单独呆一会儿。
“欧阳,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耶峰唏嘘道。
“嗯?为什么这么说?”欧阳路疑惑地道。
“嘿嘿,本来是想借这个机会把你拉拢过来的,没想到那个老头子居然把你放到西北,不过别担心,等我调到西北,你还是我的军师。”
“啊?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你是说这件事是你策划的?就是想让我当你的军师?”欧阳路心中飘过一堆所有他能想到的污言秽语。
耶峰尴尬的笑笑:“稍微出了点意外,老头子没有给我面子,不过还好,你还活着。”
“我……”欧阳路气结,虽然相比较死囚来说,发配确实是轻罚。
耶峰掏出一个玉佩递给欧阳路,“拿着这个,到了西北,如果有什么需要,去找柳毅子爵,他会照顾你的。”
“虽然你是唯一一个来送我的,我也不好说什么谢谢之类的,如果还有命相见的话,咱们也许能成为朋友吧。”欧阳路信手接过玉佩。
欧阳路本性并不内向,只是身在敌国,虽然也接触了很多朋友,却又不能太过交心,所以也没什么朋友,耶峰算是仅有的来送行的人,可是这件事却又是他一手策划。在云错城的这半年里,欧阳路也知道了耶峰的身份,要不然也不会在天恩城一站之后急于向他显露自己的才华,现在想想,选耶峰这朵奇葩真的是险之又险,差点连小命都搭了进去,看来侦侯是真难做啊。欧阳路看着眼前茫茫一片没有边际的草原,如果没有太阳,真的分不清方向,就像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或许它本来就没有方向,没有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