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这种东西,现在想来真的很奇妙。30岁之后的斐然有时常常会想,如果当年她没有心软重新跟邱何做那个项目,可能她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状态。
时光果然是最好的灵丹妙药,所有的喜怒哀乐,反复无常,好的,不好的,都会烟消云散,不留任何痕迹。久而久之,就会忘了心痛的感觉,忘了心动的美好,忘了歇斯里底的疯狂。
或许成长,就是学会放下,从接受到理解,从理解到放下,等你真正万念俱空,你在这个世界留下独一无二的皮囊,那便是最干净的灵魂。
斐然感激,感激那段她重新开始的岁月。
斐然来到跟邱何约定好的咖啡厅,邱何没有出现。
迟到,是邱何一直以来的表现,他总有一堆理由解释迟到的缘由,而且从不重复。斐然有的时候很佩服邱何那聪明的大脑,他的脑子里一直存储着对付斐然的台词,而且没有丝毫破绽。
“对不起,对不起,刚跟团队开了个会,来晚了。”邱何从容地说着。
是啊,迟到在邱何那里早就从本不应该上升到理所当然。
斐然苦笑着说:“没事,我只等了一会儿,我也刚到。”
斐然欺骗自己的本事真是强,明明她已经等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她只是不想让邱何看见她的激动,她想掩盖自己的兴奋。
“说说想法吧,打算怎么弄?需要我做什么?”斐然率先切入正题。
“其实我已经写出来一稿了,现在在跟投资方谈投资,但是他看过本子之后并不满意,对这个项目倒是很认可,我找你,是希望你给我出出意见。”
“我不写命题作文的你知道。”斐然喝了一口饮料。
“也不算命题作文,我只是感觉你跟那个投资人应该谈的来。你们在某些方面很相似。”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我又没见过他。”斐然感到很诧异。
“我也说不上来,下次你见到他就懂了。”
“先说故事吧,再说人好吗?”
“我在写一个寻找过去的精神病患者,这个人他从有意识开始就没有记忆,但是每天都有人跟他说一些他根本记不住的事情,直到有一天,他爱上了一个女孩,他知道时间过去越久,他就会永远忘了这个女孩,所以他要想尽一切办法,留住过去。”
“这跟精神病患者有何关系?”
“因为他一辈子没出来过,一直待在精神病院。”
斐然笑了。
“你这是什么逻辑啊?精神病患者有健忘症很正常,你何必强扣帽子呢?”
“我也觉得不合理,可是,投资方想这样去表达。”
“所以呢?”斐然不解地问。
“所以我就要顺着这个逻辑去写啊!现在你懂我说你俩很像的意思了吧?”邱何一脸坏笑。
“你找我帮忙,还敢骂我神经病?”
斐然陷入了沉思,她在想,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投资人,会想写这么一个故事。
“投资方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啊,怎么了?”
“没怎么,那接下来做什么?”
“继续写这个本子,对了,他是刘老师的堂弟。”
“那得多大岁数了。。”
“34岁。”
“这么年轻?”
“嗯。”邱何点点头。
“这么年轻就苦大仇深,心思沉重的,肯定受过不少刺激。”
“受没受过刺激不知道,不好对付倒是真的。”
邱何的手机响了。
“喂,谈总,现在吗?可以啊,那我带她过去。”
“谁啊?投资人?”斐然吸了一口饮料。
“他要见你,让我们去他的会所。”
“见我?你跟他提过我?”
“我说了你会跟我一起创作。”
“邱何,你下次做牵扯到我的决定的时候,能不能。。能不能跟我打声招呼?万一我做不来或者我不想做呢?你一直在对我道德绑架你知道吗?难道你让我做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做对吗?就算我不做你也会用尽手段逼我就范,比如先斩后奏。”
“你真冤枉我了。讲真,我一开始并没有想过找你,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北京,我以为你会留在广东,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
“你什么意思啊?”
“是谈总说让我跟你聊聊的。”
“怎么可能?我都不认识他。”
“他看过你改编的中国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他觉得你更合适做这个项目的编剧。”
斐然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她伸手去摸邱何的额头。
“你干嘛?”
“邱何你没病吧?我跟他根本就不认识。”
“见了就认识了。”
“什么时候?”
“现在。”
斐然带着一肚子的困惑,要去见见在这个城市唯一懂得欣赏她的大神,她突然有点小窃喜,终于有人跟她一样认为她比邱何强。
车子在一个胡同院子里停下了。斐然从来没来过这么安静充满古色古香的地方。
“真没想到,北京的闹市区现在还有这么安静高雅的地方。”斐然感叹到。
“这套院子17亿。”
斐然诧异地看着邱何。
“真有钱。”
斐然跟着邱何往院宅深处走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从未发觉真正的中国元素结合在一起是如此的清冷高贵,不容接近,没有一点烟火气息。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茶桌,楠木写字台,中式桌椅,蟠龙戏珠的雕花挑梁,斐然跟着邱何坐下,一句话都不说,甚至扭动一下身体都是小心翼翼。
半小时过去了,屋内就斐然跟邱何两个人,他们来到这里就没相互说过一句话,只是在静静地等着那个神秘的投资人。
“不好意思,久等了。”一个随和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斐然四处找寻,那个男人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斐然和他四目相对,竟感到一丝安逸,她从来没有这么踏实的感觉,她是带着好奇而来,可是这个男人,跟她想象中的样子却是天差地别。
男子的个头不算高,他的眼神清澈而忧郁,瘦弱的身躯,不太英俊的面庞,简约的中式套装,他的身上有明显的岁月的痕迹,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轻的像一片刚刚飘落的树叶,让人感觉到舒适。斐然闻到他身上的一股淡淡的自然香,言谈举止间透露着优雅高贵,不知不觉,斐然有些迷醉。
“谈总,这就是陈斐然,我的大学同学。”
“我是谈江,你好,斐然。”谈江友好的伸出手去。
斐然似乎还没有清醒,邱何用胳膊捣捣她,斐然回过神来,谈江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您好,谈总。”
斐然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纤细而冰冷,斐然不自觉又看了谈江一眼,谈江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丝毫不在意她的惊异,直勾勾地看着斐然四处躲闪的目光,斐然的内心充满悸动,不自觉地抽回手去。
“我们喝点茶吧,边喝边聊。”谈江礼貌地说到。
三人坐到茶台边,邱何始终小心谨慎,一言不发。
“斐然是哪里人?”谈江开口问道。
斐然看着他熟练地挑出一点点茶叶,然后倒入沸水,一股清香飘散开来,他优雅地做着每一个动作,听上去亲切的问话实际上带着距离,这是有礼貌的亲近。
“我是安徽人。”斐然回答到。
“安徽很好,山好,水好,人更好,民风朴实。”
斐然笑笑,并没有接话。
“现在在做什么?”谈江接着问。
“我最近刚失业,还在找工作。”斐然不好意思地回答。
谈江摇摇头:“失业?找工作?你不是编剧吗?”
“呃。。实际上,我也就大学的时候写过那一个本子而已,现在我在写小说。”
“什么题材?”谈江把茶递到他们身边。
斐然觉得有股压迫感,每个问题的答案她都要左思右想,她并不是怕出错,只是人到了这种场合都会本能地收敛。
“我和我的好姐妹这三年来的奋斗史,写的很糟糕。”
“小说跟剧本是两回事,只有讨厌规矩的人才会去写小说。”
听到这样的话,斐然竟然无言以对,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不守规矩的人。
“我其实也没有任何目的,只是想写点东西。”
“谋生?”
斐然看着一边喝茶一边跟她聊天的谈江,有点毛骨悚然,这个男人早就把她看的透透的了。
“相信我,靠码字谋生是很惨的。”谈江接着说道。
“起初可能会有点苦,随后会好。。”斐然有点听不惯谈江的言语了。
“我说的苦是指内心。历史上大多数文豪在留下巨著之后都死的比较凄惨。巴尔扎克被咖啡因毒死,徐志摩三十几岁就遭遇空难,菲茨杰拉德死于精神抑郁并发症,张爱玲在美国去世都没人知道。”
“我只是在写我想写的故事,写的同时我会保证我心情愉悦,不会想不开。”
谈江笑了起来:“可爱的姑娘。”
他从身旁拿出一包雪茄细烟,然后点上。
斐然突然觉得谈江点烟抽烟的样子很好看,似笑而非笑的表情,斐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喝了一口水。
“谈总,我们说说项目的事情吧,因为晚上我还要赶回去参加一个朋友聚会,可能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斐然赶紧切入正题,她似乎觉得自己无法控制自己,这样被谈江赤裸裸地看着,斐然心里发慌。
“说说你的想法。”谈江清冷地开口。
烟雾缭绕在他的四周,他斜着身子,将胳膊支在腿上,一副沉思者的模样。
“我能否问您一个问题?”
“说。”谈江摊开手,随意的回答。
“为什么要去描写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健忘症?”
谈江愣了愣:“你觉得每一个精神病患者都是精神病对吗?”
谈江严肃的反问让斐然感到不太适应,如果是平时,她会大声反驳谈江的观点,可是现在,她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个所以然,谈江似乎觉察到了她的紧张,安慰到:“大胆说,没关系,都是自己人。”
“我只是觉得不符合逻辑,精神病患者有健忘症这很正常,因为他不具备正常人的行为逻辑,所以从本质上讲,我觉得这个东西没有意义。”
邱何悄悄踢了斐然一脚,谈江吸了一口烟,安静地让人觉得窒息。斐然看见谈江眼里的一丝亮光灭了。
“这个精神病患者是我自己。”谈江冷冷地说到。
“我在精神病院出生,那里有我20年的岁月,我很健忘,过去的事情我统统不记得了。大家都觉得我跟正常人不一样,但我知道我是正常人,我跟他们一样有追求,有在乎的东西。”
听完这番话,斐然很愧疚。
“对不起,谈总。我不知道这个本子对您意义特殊。”
“你的质疑并没有错,除此之外,有没有值得你欣赏的地方?”
“邱何只跟我说了个大概,我觉得创意很好,其他的,我需要研究过后才能细谈。”
“研究什么?”谈江好奇地问。
“研究您的故事。”斐然不假思索地回答。
谈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并没有接斐然的话。
“如果剧中的精神病患者是您的话,换了任何人,如果不了解您的故事,怎么可能塑造这个特殊的人物?”
斐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直视着谈江,说出这些话。
谈江微微的点头,含而不答,这个微弱的动作,只有斐然感受到了,斐然知道他默许了。
“谈总,这个还需要看您的意愿。。如果您不愿意提起往事,那我们。。”邱何急忙插话解释。
“如果谈总不愿意说,这个本子我写不了,还请另聘他人。”
斐然抢了邱何的话,邱何认为斐然和谈江在暗自较劲,他的内心很焦急。
“谈总,您慢慢考虑,今天我就先不打扰了。”斐然起身准备离开。
“好。”谈江冲着斐然的背影回答道。
斐然转身看着谈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对这个高冷男人的过去感到好奇,她在想,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练就如此高雅的姿态,又经历了何种折磨,才能有资格住在这间几乎是天价的四合院里。
她想知道,迫切的想知道,这是埋藏在她心底强烈的声音。
斐然感到窃喜,有种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满足感。
邱何开着车,从离开谈江会所,他就一直这么紧绷着,斐然看了看他。
“想说什么就说吧,小心憋坏身子。”
“你怎么还像之前那么毫无顾忌?跟个孩子一样永远长不大?”邱何语气十分生硬。
“我怎么了?”斐然困惑地问道。
“你以为谈总答应你了,你就赢了对么?”
“这跟输赢有什么关系?”
“斐然,这个项目对我意义重大,稍不慎重,满盘皆输,你要注意你跟我投资人说话的态度,他要是换了你,也会换了我你知道吗?你知不知道你说的那句话多么危险?”
“我只是表达我的观点而已。”
“我没有说你表达观点有错,我只是希望你注意,他是我们的老板,不是我们的朋友,你不能那么跟他说话。”
“事情发生了你就不要再叨叨个没完了。”斐然不耐烦地看着窗外。
“你要知道反思,不然你永远不会知道改正,早晚你会在这种事情上吃大亏。”
“我就是这种性子你不是不了解,我跟他只是第一次见面,你怕什么?”
“我就怕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刚刚听你们之间的对话真是胆战心惊。”
斐然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邱何很陌生,他变的一惊一乍,心神不宁,走一步想十步,几年没见,斐然觉得邱何苍老了许多。
“你为什么一直要让自己随时处于这样一种精神紧绷的状态?他是老板没错,他有选择我的权利,我也有选择他的权利,你一味地顺着他,不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
邱何突然停车,他的表情黯然,眼神忧伤。
“你知道大学时期,我多爱你吗?我甚至觉得我现在依旧还在爱你。”
斐然惊呆了,她不敢相信邱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要跟你在一起,可是你的心里永远只有你自己,我受不了你的情绪化,我受不了一件说好的事情因为屁点大的误差就黄了,倘若你做事如此,面对爱情,你也会如此。我不能。。不能因为爱你毁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斐然看着邱何,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
她好想伸手抱抱他,可是她没有。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别再提了。”斐然口是心非的回答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我跟娟如离婚了。”
“我知道,可是你知道吗邱何,我们的缘分在三年前就已经结束了,我们现在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该破坏现在的美好。”
斐然打断了邱何要说的话,邱何默不作声的启动车子,他跟斐然之间就像隔着一条再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斐然在心里默念:邱何,我还是过去的我,而你却不是过去的你了,现在的我,已经配不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