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前一阵子兵部尚书赵潜赵大人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壶‘梅残雪’,酒香从壶嘴里溢出来,沿着街就醉了整条街的人,连路边的花都闻着香开了,不知……”莫大郎微微颔首,轻笑道“不知小人是否有幸,能得一杯闻上一闻,也可满足了。”
“这‘梅残雪’小人也曾听说过,小人斗胆,也肯请太皇赏。”莫四在殿外不与莫大争论,在殿内却时时与大郎争抢。
太皇太后本不欲说话,只与平时看猫儿打架般乐着看二人争斗。见二人争执愈烈才缓缓开口“呵,一壶子酒罢了,也值得满街的花都开了?赏你二人就是了,至于你二人谁能品出这酒中滋味,那可无关哀家的事了。”话音刚落,莫大就急急跪了下去。
“太皇太后,四郎年纪尚幼,喝不得这等烈酒。”
听得此话,莫四也跪倒在地,“再有一年,四郎便可加冠,算不得年幼了,再烈的酒也喝得。”说罢看了莫大一眼,眼中深意不言而喻。
莫大急了“你懂得些什么,酒烈不在一时而在后劲,你小小年纪跟着瞎掺和什么!”
莫四也不甘示弱“四郎也不比兄长小几岁,兄长在我这般年纪时,莫说烈酒就是滚汤也尝过,如今到了四郎,怎么沾也沾不得?”
“你怎能和我相比,你……”
“行了,”太皇太后说道“你们先起来吧,小东,你也莫急了,哀家依了你便是……”
“太皇……”
“莫四!”太皇太后历经沙场,杀伐之气不比一般名门望族,一句话顿时让莫四噤了声“哀家让你起来。”又柔声道,“不是哀家不想给你,是你哥哥不让啊,你哥哥还真是护你护得紧啊。不过莫大,你能护得了他一时,能护得了他一世吗?”
“做兄长的,理当如此。”听得莫大郎如此说,莫四也不再答话,缓缓起身站在一旁。只袖中的拳悄悄攥了起来,指甲陷进了肉里。
见两人都起身,太皇太后突然道“哀家听说莫家二郎德才相貌皆不输于你二人,嗯?”
莫大莫四愣了一刹那,对视一眼立即齐齐跪倒在地。“望太皇太后开恩。”
“我与四弟效忠太皇太后,早将名誉生死置之度外,莫家现今仅二弟一人可承家业,还望太皇太后开恩。”
“二哥性情耿直不善算计做不得这等事,愿太皇看在我兄弟二人鞍前马后,尽心竭力的份上放二哥一马。”
“莫家自前朝末年就追随太祖,不敢说劳苦有功只求无过,如今南璇虽无大的功劳但毕竟不是百里之才,他日定能为我朝栋梁。”
“太……”
“行了,都起来,”太皇太后揉了揉眼角,“哀家还没反应过来,瞧你们兄弟俩,干什么呀这是,一人一句的,好像哀家要怎么着他似的。哀家不过是想起敬安长公主还未婚嫁若是你家二郎愿意……你们却是当哀家要怎么样?”
听见此言,莫大莫四皆松了一口气,莫大起身上前答道“听得事情与二弟有关,小人一时着急误会了太皇的好意,还望太皇太后恕罪。至于敬安长公主……小人代二弟谢过太皇太后,只是二弟的事情,我们做不得主,还是要问过他自己才好。而且敬安长公主那边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二郎性格急躁,为人又过于耿直,恐怕……”
“皇家的人就让你们怕成了这样?敬安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姐,旁人若是得了这般恩宠高兴还来不及,哪有像你们这般推辞的。”太皇太后沉默了片刻,悠悠道,“还是你们二人心里怨着哀家?”
莫四急急道“不曾怨。”
“是不敢怨还是不怨?”
“太皇太后,”莫大郎徐徐上前道,“不敢怨亦是不怨。”明知此话定会惹得人不悦,可还是抵不过心中的那一分不甘。
“那便是怨了的。”太皇太后似突然失了力一般,刚刚的气势一丝也无,颓然地坐在那里半晌没有动静。
“怨了就怨了吧。”太皇太后摩挲着手中的串珠,二十二颗珠子,想是极为爱惜的,虽不是什么名贵玉石,却每一颗都光滑圆润,不染凡尘。
惟愿我朝天下太平,社稷安康。
——
“他栉风沐雨周旋各国,机关算尽护得天下太平,社稷安康,到头来落得如此下场,啧啧,上天不公啊。”
“别废话,那边还有一朵,赶紧摘。”老乞丐耳上夹了一红花,手里还攥着七八枝,指着开遥遥在高处的一朵,示意着唐宵。
唐宵斜靠着一棵竹子,看了看那高度,又转眼盯着老乞丐,小心翼翼地轻喘了几下,委屈地说,“太高了,在下自小身子就娇弱……”
“你娇弱个屁!”老乞丐气急败坏,“你看两眼它就掉下来了。”
唐宵冲着那花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然后一脸无辜地望着老乞丐,“它没掉。”
“……”
“我不能轻易用法的,万一一不小心触了天命,乱了天道,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
老乞丐眯了眯眼,撸起破烂的袖子……
“诺诺诺,给你给你给你,嘶啊。”唐宵揉着青了的额角,老乞丐在一旁笑到肝颤。
刚刚见老乞丐气势汹汹,唐宵急忙转身,不想转身时忘了身后的竹子,把自己撞得转了个圈。平日里尖酸刻薄的嘴委屈地一撇,说不出话来,唐宵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角,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明明白白地说着一件事情。
撞懵了。
大快人心!不能怪老乞丐笑得太大声,某人仗着能耐扰乱天道不是一两天了,如今可算老天开眼,让这奸商遭了一回“天谴”。老乞丐似是用尽了气力,引得林间的飞鸟呱呱乱叫,此起彼伏,争相呼应。
二人忙了半日,将摘得的二三十朵花堆在一起,老乞丐把头上的枯木簪扎在花堆中央,活像一个坟包。
唐宵见老乞丐笑得癫狂,心中便十分不爽,眼珠转了转,想了想,开口道,“哎,大侠,你知道鸦煞军名字的由来吗?”
鸦煞军共七十二人,不从军队的编制,倒有些像江湖的帮派。是前朝开国皇帝建立,由与当时江湖侠士段天刑齐名的无月军师柳青筠亲自统帅指挥。战争期间,鸦煞军英勇无敌,统帅用兵如神,立军功无数,然而前朝建朝初年,忽一日,鸦煞军突然消失,再无声息。也有传闻,这七十二人乃是天上神兵,助当时天子一统天下,功成身退,回天宫述职。
“鸦煞军啊,不知道,不过鸦煞军的将士们每个都是个顶个的好男儿,打仗的时候一点不含糊,喝起酒来也痛快。”老乞丐眼中有微光闪过,顷刻间又黯然了。
“当初紫薇星君让青筠给新编制的军队起个名字,青筠看着天边一棵枯木,说了一句话”唐宵看着老乞丐,笑得倍儿猥琐,“羔羊跪乳,乌鸦反哺。”
“噗——”正喝着酒的老乞丐险些没呛死,“你说啥!”擦着嘴边的酒水,“那小子建了个军队就是为了杀我一人!”
“哈哈哈,没错,青筠建鸦煞军的最初目的就是剁了你。这是他亲口说的,他要剁了你。”
老乞丐打了个寒颤,“我还和他们一起喝过酒,喝醉了就一块睡在院子里,有时候打完仗就躺一块歇着,咦,冷汗都下来了。有几次受伤,还是鸦煞军的兄弟把我背回去的……”
“后怕了吧?”
“呃,没必要,柳青筠那小子识大体,他有多少次机会都能杀了我,他还是没动手,当时战争正激烈,孰轻孰重他能掂得清。”老乞丐自说自话,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老乞丐也知道,以柳青筠的性子,哪天看自己不顺眼,真能一声令下,让鸦煞军把自己剁吧剁吧切碎了。
“哈哈,所以他也只不过是把写着你生辰七字的小人扎烂了,哈哈哈,那小人,真惨啊真惨。”唐宵笑倒在一旁,“不过他也怕真伤到你,把你的生辰写少了一字,不然的话,估计那个小人会更惨,我见到的时候,那个小人的头和身子就剩下一根丝儿牵着了,你说他是有多恨你。哈哈哈。”
柳青筠会背后扎人小人,那个“江湖段天刑,庙堂无月卿”的柳青筠,那个用几百人抵抗敌军万余人守住了城门三日的无月先生,那个敢穿着敌军送来的女装在城楼上跳舞极智近妖的男子,那个在生命最后一刻还一边吐血,一边爽朗笑着喝酒的人,竟也会在没人的时候,拿出绣花针,愤愤然地去扎一个小小的布人……
这回变成老乞丐懵在一旁,唐宵笑到疯癫了。
微风习习,吹得人舒服。
“哎,你说,柳青筠那小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一个大男人,魂魄散了倒成了花了。”老乞丐转着一朵紫色的看,微风吹来,透着点香。
“墨清花啊,”唐宵慵懒地说,“算得上是天地奇宝之一了,只是数量极少,三百年能见一朵就不错了。”
“三百年,那是够珍贵的了。”
“这算什么,天下奇珍异宝海了去了,一千年才出一个的也只能算得上中上品,况且墨清花还没有什么大用处,凡人吃了不能强身健体,仙魔吃了也不能增长修为。几百年,弹指一挥间。”说着唐宵从地上扣了一块土,弹到了老乞丐的身上。
“那他奇在何处?”老乞丐没在意,反正自己身上也干净不了多少。倒是唐宵嫌手上沾了泥土不干净,又在老乞丐身上擦了擦手。
唐宵吸了吸口水,眼中放光,“好吃啊,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