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次是怎样?”待众人笑了个够,又有一人追问。
“别提了,我这不是眼看就要到亭子了吗,一高兴错把一尾红鲤看成了水草,我正往下落呢,影子一覆上去就把那鱼吓跑了,然后我就发现自己又钻水里去。”郭庸一脸无奈的样子,拧着额前头发上的水。
“呦呵,郭兄,”莫大起身在郭庸面前转了一圈,“你看看我今天穿这件翠色衣服好看不好看?”众人知他是调笑郭庸将朱鱼看成碧草,纷纷大乐起来。
“好看好看,大郎自是好看,”郭庸也不示弱,反而调戏起莫大来,“大郎你若是同我们一起凫水过来,那衣衫湿透的样子可比出水芙蓉啊。啧啧,定是了美透了。”
“呦呵,想看莲花还不容易?在家里种上一缸便是了。兴许还能将那采莲的人引到家里去呢。也是我们郭兄俊雅脱俗,那娇小采莲女见了竟能生出神力,直将那莲子扔了那许远。”说着还做了个羞答答投掷莲子的样子,惹得郭庸在内的众人哄笑。郭庸讨饶,莫大也不再揶揄他,“来,尝尝这酒,这可是太皇赏的贡酒“秋盈袖”,轻易喝不到的,你们几个今天可算是有口福了。”边说边递了个酒盅过去。
“确是好酒,入口甘甜,回味幽香,大郎。”郭庸冲莫大举杯挑眉,意思谢过了。
“的确是好酒,大郎,多谢了。”众人纷纷道谢。酒香四溢,众人说闹调笑欢乐非常。
“这酒好是好,就是比‘梅残雪’还差了那么一截。”说话的人名叫赵璟,乃是兵部尚书赵潜之子,其父与郭庸的父亲同属一部且官大一品。“这‘梅残雪’可是贡酒之中的珍品,就这么一小盅的量放在滚汤里,酒香溢出来,不出一会的功夫,整条街的花都能醉了,我家老头子前些日子得了一壶,月初我偷尝了一口,现在还时常能想起那个味道呢。那酒老头子也没舍得喝,赶明儿我把它偷出来,给诸位兄弟尝个鲜怎么样?”
“呦呵,‘梅残雪’可是好东西,赵兄你当真舍得?”莫大摩挲着手中的酒盅,慵懒地斜靠着。
赵璟佯装想了一会儿,“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但谁让咱们是兄弟呢,不就是一壶酒吗,明儿哥几个再去无味楼,我就请大家伙喝‘棠煎雪’了。”
早有人哄闹了起来,叫嚷着“梅残雪”如何变成了“棠煎雪”。赵璟则慢悠悠说道“刚刚不是说过了吗,‘梅残雪’我可是舍不得的啊,君子可不夺人所好啊。”遭众人狠狠唾弃了一番。
本来也只是几个浪荡子弟踏青玩乐,不应该出什么差错,可有的人的舌头就是会给自己闯祸。
日渐西沉,青丝入水,归程途中,赵璟望着如镜湖面说道“现在还是初春,等到仲夏时分便有满池子荷花看了。哎,都说莫四郎貌羞百花,也不知到时他比得过这一片的映日红火不。”
莫大莫四因恩宠不均而反目的事情人尽皆知,明面上虽不曾翻脸,暗地里却是斗了个天翻地覆。之前郭庸曾说莫大可比出水芙蓉,如今赵璟口中一句“貌羞百花”,一句“比一片映日红火”孰高孰下自是明朗。说者无意奈何听者有心,眼瞧着,莫大的脸色就变了。
“可不是吗,”郭庸连忙接道“四郎那眉目真真是效着大郎长得,着实不差。我若有大郎样貌的三四分,那也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了。”郭庸与莫大同船,做了一个美人执扇半遮面的动作,给一李姓子弟抛了个媚眼。
那人立马接话道,“是啊,郭兄若有大郎样貌的三四分,那定是‘莲子噼啪,不住嘻哈’”说罢偷偷掐了旁边人一把。
“哪能啊,要我说定是‘莲子哗哗,哈哈哈哈’”旁边人意会,忙接过话头。
“我说你们,”郭庸指着那两人说不出话来,“逮住这事还没完没了了。等着待会上岸,我定叫你们‘噼噼啪啪,唉呀妈呀’。”
“这哪够啊,要我说怎么也得是‘噼里啪啦,啊啊啊啊’”莫大也笑着跟着嬉闹,似是并不在意,只是那一双秋水无风自起波的眼死死地盯着湖面,像是要直看到湖底,将那淤泥里的藕根尽数都剜了去。
这仇算是结下了。
好一个貌羞百花啊。
“看见没,那就是莫权北的哥哥,啧啧,别说,也是个美人。”唐宵拽着老乞丐远远地看着。
“我说,要不你就要他的脸吧,反正我看着那位也不怎么稀罕。”老乞丐可没忘了,之前就是莫枢东领着一群人围攻那个书生。
“不学文,不习武,凭借着皮相迷惑君主,狗仗人势,耀武扬威,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唐宵摇着折扇,这初春节气,也不知道他热在哪里。
“没,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想,刚刚的话我收回,同样的错我可不想再犯一次。”老乞丐抻了个懒腰,“错那么一回就被人算计了那么些年,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再来一次了。”
“呵,为了算计你青筠可是搭进了自己的大半辈子,你什么都不用干,钻个套就行了,还想怎么样。”
老乞丐一时语塞,“明明知道你说的不对,可我还真想不出怎么反驳你。这么说我还真得跟柳青筠那小子道个歉,耽误了他大半辈子设局套我。”说着老乞丐弹了一下头上的枯木簪,“哼,听着啊,对不住了。”
“嘻,”唐宵忍不住偷笑,“昔日当着你们人间皇帝的面敢直言‘不图黄白’的江湖大侠如今竟也这般谦逊了。别管真情假意,能让你把‘对不住’这三个字说出来,青筠还真是有本事。”
老乞丐有些脸红,嘴上却不服输,“我又不是温如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善莫大焉。”
“温如是?”唐宵想了一会儿,“哦,你说的是‘温不错’吧,我还以为温不错是他本名呢。”
“噗——”老乞丐没忍住乐,“对,‘温不错’,就是他,就是那个凡事死不认错的‘温不错’。”
“我记得他画画不错,只是比我还差上那么一点,说起这画啊,现在有名的画师是……”唐宵顿了一下,“怎么从不要脸说到画画上了,拐回来,拐回来。你不收回那话我也不要他的,说了天下第二就是天下第二,我这个人为商多年,最讲的就是诚信二字。”
老乞丐盯了唐宵一会儿,“其实,你也挺不要脸的。”
“……”
夜深人静,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莫枢东的房间里却还点着灯。
“秦旭。”莫四郎站在莫大身后,俯身看着莫大在秦旭的名字下写了一行字。
“不是叫你少来吗,我们现在可是反目了。”莫枢东不理身后鬼鬼祟祟的脑袋,唇角微翘。
“夜深,没人看见,我闷得慌,就来找你了。”莫四郎抽出莫大正在写的册子翻看着,“这些人我看着就讨厌,真想每天找人揍他们一顿,最好让他们躺个三五十天的,以解我心头之怨。”
莫枢东挑眉轻笑,“我也想。给你这个机会,你去办吧,利索点。”
沉寂片刻,莫权北将名册放下,瘫坐着,“哥,明天又到了我们入宫的日子了。”
这次莫枢东也不回答,只静静搁了笔,看着灯花噼啪作响。
太皇太后召见。
莫大郎喜着红裝,喜欢骑高头大马,当街招摇而过那不是一般的春风得意,哪怕知道他恶名的人看见莫大郎此时的样子也得赞叹。只遗憾下马时需得别人扶着,小凳踩着,着实失了分潇洒。莫四则乘着车而来,一掀车帘顿时日月都仿佛失了光彩。莫权北着一身月白衣衫,不似莫大那般招摇,锋华内敛,真真显得温润如玉君子无双。一双眉眼,似颦似蹙似含情直晃得莫大恨不得挖了出来。
“今儿晚上吃马肉。”莫大攥紧了手中的缰绳,眼睛盯着莫四的方向说道。跟着来的仆役显然是早已习惯了,低声回了声是,只是在莫大走后怜惜地摸了摸手中牵着马的头,可怜了又一匹好马。
“哟,这不是我貌羞百花的好弟弟吗。”莫四见莫大揶揄也不恼,只低声叫了声大哥。莫大见他并不反抗,冷哼了一声,抢先走进了宫门。
太皇太后乃是开国将军之妹,将门虎女。前半生金戈铁马,后半生深宫算计,如今最喜欢听的不过一些家长里短趣闻琐事罢了。像是莫大所说的,比如钱记的糕饼,比如赵家的陈酿,比如兵部尚书赵潜年纪有些大了,不比侍郎郭忠硬朗能担得重任。再比如莫四说的,像是清柳斋的香茗,像是锦绣阁的绸缎,像是户部侍郎刘家的宅院真真是景致唯美着实让人欣喜。
“听说前一阵子兵部尚书赵潜赵大人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壶‘梅残雪’,酒香从壶嘴里溢出来,沿着街就醉了整条街的人,连路边的花都闻着香开了,不知……”莫大微微颔首,轻笑道“不知小人是否有幸,能得一杯闻上一闻,也可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