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不信,那是真的好吃啊,想当初我要是意志弱一点,没忍住,那世上也就没柳青筠这个人了。”
“此话怎讲?”老乞丐有些诧异地看着唐宵,以前不曾听他说过。
“当年我听人讲墨清花色泽艳丽却不妖,香味浓郁但不腻,味道甘甜而不涩……”唐宵一脸向往,又吸了吸口水。
“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想尝一尝,找了五六百年找到一朵,刚想摘下来,正赶上紫微星投胎转世,从天而降,带出一丁点零星的仙气落在花上,那冥昙花顷刻间成了一个婴孩,我心善,封了他的法力,将他送给了过路的行人,我就没吃上,现在想想挺后悔的,怎么说我也找了五六百年,不全吃咬一口也成啊。哈啊哈啊。”唐宵一口气说完,在一旁喘着粗气。
“哼,五六百年,我们凡人说话都是五六年,再不过也就是五六十年,比不得你们,动不动就五六百年。还就是为了找个零嘴,奢侈啊奢侈。”就像有些穷的仇恨富人,有些布衣看不上当官的,老乞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可是酸得很。
唐宵愣了半晌,连喘气都忘了,
“这是重点吗!”
事实其实并不全如唐宵所说。
“怎么就变成了个孩子,啧啧,这可从哪下嘴啊。”眼前的孩子粉雕玉琢,不似人间刚出生的孩子皱巴,墨玉似的大眼睛滴溜圆,一眨一眨的盯着自己,不哭不闹,看着就,看着就……
“看着就好吃啊。”白衣公子将孩子抱起,口中念到,“这就是朵花,这就是朵花,这就……”然后抬起孩子的小手,冲着莲藕似肥嘟嘟粉嫩嫩的小胳膊,一口咬了下去。
“哇啊——”孩子哭了。
“你能不能消停一点,怎么我一咬你就哭,一咬你就哭,哭得我心烦意乱的。”公子只是嘴馋,也不是非吃不可,要吃就要吃得开心,想了想,轻轻在孩子胸前点了几下。
“我现在封了你的法力,若你有幸被人所捡,就做一世凡人吧,若没人要你,嘿嘿,你就乖乖进我的五脏庙吧。”
公子将婴孩放置竹林边的小径上,自己到了近处的一座高山上,打算数上九九八十一个数。
“哎呀,我也没设个法什么的,要是被路边的野兽叼了去可怎么办。”
“那可是我先找到的啊。”
“我可找了五百多年呢!”
“便宜了妖兽还不如让我吃了呢。”
于是在数了七七四十九个数之后,白衣公子急匆匆地赶回远处,只见地上一串成人的脚印,不见了孩子。
“啊啊啊,我的墨清花啊!哪个混蛋把他抱走了啊!”
回想起当初,唐宵不由一笑,若当初把他吃了,他也不用受之后的许多辛苦,可若吃了,自己也少了个知心的朋友。
“哎,你说这墨清花是喜欢劲竹吗,怎么竹林里每次都能找到这么多他的残魂。”
“他叫青筠,自是喜欢竹子喜欢得紧。”唐宵扒拉扒拉花堆,枯木枝较之前黑了一点点,“你刚刚摘了几朵?”
“二十九朵啊,怎么了?”
“我摘了三朵,怎么这里只有三十一朵?”唐宵的语气有些慌乱了。
“在那,刚才风给吹跑了。”老乞丐眼尖,看见远处翻飞的一点幽蓝叫到。
“咋呼什么,追啊——”
二人手忙脚乱,老乞丐跑出去两三丈远又折身回来取了枯木簪,带起的风旋着圈卷起了地上的花,明明看上去还是极艳丽的,却似干枯的树叶一般悠悠荡荡地落在地上。像极了那人。
——
三年前,深夜。
“哥,你看着。”莫权北撇开莫枢东的手,径自飞身上了青丝桥。莫大一开始还有些调笑地意味,但见莫四来回一趟后并没有停下,反而转身又向湖心亭掠去,也知道自家弟弟心情不好,便收敛了笑容,也不喊话让莫权北停下,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莫四在青丝桥上利落矫健的身影。虽说还比不上莫南璇,可也算是京城中的佼佼者了。莫权北在第二趟时就早忍不住小声呜咽了起来。终于在第七次回程时,一着不慎掉落水中,莫权北就在水中,一边小声哭着一边狠命捶打着身旁的水草。
莫枢东走上了青丝桥,不是靠水草借力,而是一步步走在水草上,如履平地般静静走到莫权北身边,俯下身子,轻轻搂住了自己未及弱冠的弟弟。
“这青丝桥不止二哥过得,我也过得!我也过得啊!哥,凭什么二哥就能受众人的追捧,我就得遭万人唾弃!我也不比二哥差许多,凭什么他就是天上的云月我就得是鞋底的烂泥!他知道什么!他凭什么说我!他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说我!大哥,他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莫权北在莫枢东怀里哭了个昏天黑地,将自己的委屈连同鼻涕一股脑地蹭在莫枢东的衣襟上。
“大哥也没有办法。谁让我们是那样的身份呢。”莫枢东黯然道,“如今新皇年纪尚幼,朝堂不稳,太皇太后还不敢多涉朝政恐遭人诟病,须得你我,还有许多人帮衬着,才能保社稷安定。莫家还得有人撑着,你二哥越出色,莫家的前景就越发光明,而且有你我在暗中护着,也不怕有人算计莫家。于家于国,你我都没得选择。”
见莫权北仍不肯开怀,莫枢东静默了一会,又开口,“我第一次过得青丝桥时,是十九岁,想着南璇总念叨着与我一天出生,不差几个时辰就要喊我哥哥,事事都要与我比上一比,我也想让他一让,就没让人知道。南璇第一次过得青丝桥也是十九岁,那天我们许多人一起游玩,所有人看着南璇过了这青丝桥,都替他高兴,所有人都在欢呼,仿佛他是战胜归来的将军,我心里想着,等下一次游湖,我就可以过这桥了,到时候我也当一把英雄。当时哪里想到,这第二个总比不得第一个,就算日后我能当众过得这桥,估计也只有些许几句祝贺罢了。后来太皇太后秘密召见,再然后有了寿宴一事……我第一次能走上这桥是二十一岁,就是去年,那天夜里下着大雨,雨打着水草啪啪作响,我一步步地走上这桥面,我很想笑,我知道整个京城也没有几个人能在这被雨水打得时浮时沉的水草上一步步走到湖心亭。然后我开始难受,不会有人知道的,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除了雨水打在湖面和我自己的呼吸,我再听不到别的声音。没有任何声音,没有欢呼声,没有赞叹声,也没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那日,就只有天上的乌云,脚下的水草和噼啪的湖面能为我作证。后来,天上的云散了,新长出的水草替换了被鱼吃掉了的,再后来又下了一场雨,湖也不是那日的湖了,就只剩下我自己还记着那日的欣喜,只是有多欣喜便有多难过。小北,你今年十七岁,比我和南璇还要早上两年,日后也定能比我二人更加出色。今天乃至日后能为你庆祝见证的,除了脚下的水草,宁静的湖面,还有天上的星月和我。哪怕日后水草和湖面有变,天上的星月总不会消失,我也不会忘记。”
当夜,有人泡在湖里,哭了整整一夜,没有撕心裂肺,只有小声呜咽。
当夜,有人站在湖上,陪了整整一夜,没有开导安慰,只有静静陪伴。
当夜,不远处,有人借着夜色,藏在湖中,将一切看了个清楚。
京城中,提起莫大、莫四,无外乎面相好,大家出身,文不成武不就,以色侍君主,祸水,奸佞,贱人……提起郭庸那就是莫枢东。有莫枢东在的地方,八成就有郭庸。莫枢东为恶的时候,九成郭庸在出着主意。要是有人胆敢辱骂莫枢东,十成十会被郭庸教训。郭庸就是人眼里莫枢东身边的一条……可怜郭忠一把年纪,谦恭仁善的家风就要葬送在自己儿子的手里。
“啊。”后背的墙成功阻住了身形,莫枢东狠狠撞在上面,大红的衣衫抚在墙上,像火红的花瓣随风翻飞。
“二郎!”郭庸阻拦不及,被莫南璇闪身而过。
“啊!”又是一声惨叫伴随着莫南璇踩在莫枢东腿上的动作响起,惊红了郭庸的眼眶,落了泪的却是莫南璇。
“莫枢东!你到底想干什么!”莫二把莫大一把揪起按在墙上,一遍一遍地问,眼中的泪,一颗一颗地掉。“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真的,真的做了,做了阮靖的……”
近日来,京城有名的贱恶莫枢东频繁出入安国侯府。莫枢东与安国侯阮靖一向素无往来,近日却越发亲近起来。安国侯阮靖府中有养**,再配上莫枢东的相貌,和府上下人传出的只言片语,街头巷尾就又流行起一句话。
冬欠瑞雪,春无暖阳,只剩夏秋。
冬欠瑞雪,春有阳,龙阳,还是夏秋。
莫枢东心中一片苦涩,“有没有与你何干,反正‘莫大贱人’这名号响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还在乎它再叫个几天的。”
“你,”“莫南璇!”郭庸在一旁连忙喊道,“借人荫庇还要骂着种树人,莫二郎你也真是个人物。”
“你什么意思!”莫南璇双目赤红,狠狠瞪向郭庸。
“我说你以二十有二的年纪就做了朝廷四品大员,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郭庸看向莫南璇,眼中饱含了轻蔑。
莫而愤愤将莫大扔在一旁,冲着郭庸一字一句道,“我莫南璇如今的身份地位不借祖荫不凭师友,更和莫枢东没有一丁点关系。这种恶心人的东西,我今后再不会与他有一丁点的瓜葛。”说罢转身离去,再没回头看莫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