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天,是个少雨的地方,祭龙来了这边这么长的时间,竟然连个阴天都没有见过。
当他醒来时,看着外面阴沉的天气,让他有点不适应。
冈邙山,这座几乎横跨大陆东西的山脉,却是一条天然的巨大的分界线。
懂这个的自然为冈邙山所折服,所向往,可是往往走在冈邙山脚下的都是不懂这其中缘由的人。
约定成俗,那就是习惯,那就是传而久之的经验。
祭龙自然不懂这些,但阴天确实影响心情,就比如现在的他,内心还是有些愉悦的,毕竟,现在天气越来越热,太热的天,可不是赶路的好日子。
找到小二,吩咐一下准备好五人的早饭,他则去了后院,看看自家的马匹可否喂好。
还没走到后院,祭龙就听到后院一阵的喧闹声,委实的热闹。
祭龙不明所以,走到门槛旁,望向后院,原来正有一批商旅准备上路,押车的镖局的大旗,高高的立在车的两旁,他看的仔细,分明是定东镖局。
定东镖局相对于镇远镖局这个在镖局行当内的庞然大物,自然显得有些小了些,但其在行内也是排名前五的地位,主要负责帝都以北向东至沿海的镖运。
只见定东镖局的武师个个神情有些冷峻,都在检查着自身的防备和武器,祭龙摇了摇头,这还没出驿站,是否太过紧张了些。
这时,脚步声响起,而后一语传来,“这位兄台,可否借个道?”
祭龙走出房外,站在一侧,这才看清刚才说话的人儿,一前一后两个男子,身子骨委实单薄了些,都是一幅书生的打扮,要说出奇之处,眼神都可以称的上是炯炯有神,只是太过消瘦了些,祭龙甚至怀疑,这二人可否经的受一股弱风。
不知是同窗结伴的好友还是萍水相逢的知己,一同游学天下。
阴沉的天气,让气温变得很是清爽,祭龙深吸一口气,走向自家的马匹。
几匹马儿正在轻轻地打着喷嚏,凸起的马腹,透亮的眼眸,矫健的四肢慢慢的踢打着地面,这等场面,让祭龙很是放心。
他正欲转身回去,后面一阵争吵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虽然距离远了些,但祭龙还是大约能听的到,祭龙边走边听,走到门旁,也听的差不多了。
原来,刚才的那两位书生装扮的男子欲与这趟商旅一同上路,说的好听点,就是路上好有个相互照应,难听点,就是寻求定东镖局的保护。
看着那两位书生说的慷慨激昂,吐沫横飞,奈何拦住两人的是两个铁塔般的汉子,让两人靠近镖局不得,这才面红耳赤,悻悻而去。
祭龙摇了摇头,正欲回到前厅,那两人看到了祭龙,不知想了什么,一路小跑,走到祭龙跟前,笑道:“这位仁兄,可是要去冈州的平伦府?”
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那二人大喜,道:“兄台,可否结个伴儿,一同前往?”
祭龙看着两人,皱眉道:“两位,为何要如此?各走各的岂不更好?”
“想必兄台知道冈邙山这片土匪可是太多,路上难免遇到责难,若是一同走,路上还有个照应不是?”一个稳稳神色,道。
上下打量对面二人一眼,道:“某可没有看出二位有何可依靠的地方?”
对面二人恐没有意料到祭龙是如此直接之人,顿时面红耳赤,愤愤不平,欲吵闹一番。
“龙哥哥,我们该吃饭了,”一句悦耳动听的声音传来,祭龙冷哼一声,一个转身,向自己屋里走去,让那二位书生直瞪眼,双目简直如冒火般。
“古风不存啊!”其中一人叹道。
“人心不古啊!”另外一人叹道。
“我辈之人,岂当受尔等如此羞辱,士可杀不可辱,切不可委曲求全,辱了自身!”
“贤弟所言甚是,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蒙,意不可垢,我等当可明心:命贵何注定,我意不可夺,再到东清日,启程入天京。”
“大哥果然大才,小弟不如,今生你我相识,不负此生也,既大哥所明之志,弟也当歌:志存当歌行,崎岖有君同,今复梦何休,路漫向辉城。”
“哈哈,贤弟,走,你我当可先去敬谢胃神,再赶路不迟!”
“大哥,请…”
……
祭龙有点郁闷,他没有怎么跟书生打过交道,但也知道“天下名士出隐川”这个响亮的佳话。
这是对隐川文人圣地的最直接的褒赞。
祭龙听这二人所说,也是胸有笔墨才智之人,这样的人,再拥有一颗为天下而行的心,在这个几乎可以称得上盛世的王朝里,以后的朝堂绝对有他们两个的身影,甚至可能身披蟒袍,随天君一道,治理天下。
可惜,现在的祭龙对于朝堂没有一丝的好感,所以,对于未来可能成为朝堂支柱的人儿,他虽然没有厌恶之心,但也不会有太大的好感。
只是,闻听刚才二人的对话,倒是让祭龙心里生出一份感佩之情。
可惜的是,他自己现在的麻烦都让他很是惆怅,那位“凶兽”还没有离去,要不然,他真有可能与二人一同前行,路上听听这些书生的见闻和感慨,也是人生一大逸事。
吃过早饭,几人纷纷上马,佳宝依旧的骑着自己的骏马,兴奋的奔驰在官道上,与自己心爱的宝马一同游历天下,佳宝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烦。
也许因为昨日的缘故,车厢里有些压抑,或者说凝重,王香芸今日没有把车帘拉下,祭龙直感觉背后冷寒刺骨。
王香芸本就是性情中人,昨日发生那么诡异的画面,她的内心已隐隐猜测可能与身边的这位有关,虽然还不能确定,但王香芸对于这位神秘夫人不再有怜悯,反而多了丝猜疑与敌对。
只是王香芸所不知道的是这些情绪上的变化,是不可能瞒过这位祭龙眼里的“凶兽”的,她变得更冷淡,对外界更是淡漠,自从闭上眼后,她没有昨日那少的可怜的笑脸,没有了少的可怜般的话语,唯有的就是沉默,还有来自血液和灵魂里的冷漠,让王香芸和小青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就连驾驭马车的祭龙都感觉心头一紧,背后的冷意让他都心神动摇。
他暗暗收紧心神,随时准备出手,毕竟,他对于这位“凶兽”不放心,很不放心。
在他面前,王香芸就是他的禁区,他会为了她放弃自己的一切。
对于这位“凶兽”,祭龙没有一丁点的把握,不说击败,不说全身而退,就是能在她面前留个全尸都要感谢上天的恩赐了。
很明显,这位“凶兽”没有想出手的想法,她仿若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把整个心神都放在自己的脑海里,不去管外面发生的一切。
小青与王香芸对视一眼,小青让祭龙停下,下了马车,陪佳宝骑马去了,至于王香芸,则坐在祭龙旁边,一起说些独属两个人的悄悄话。
只是两人不知道的是“凶兽”的内心一直都在不停的没有轨迹般的波动着。
她竟然有些烦躁,有些怨恨。
她可以不在乎天下人的眼光,不在乎天下人对于自己的态度,但对于王香芸,她的内心,总有一股隐隐的亲近和熟悉之感,让她本是冷淡的性情变得有些热切,有些渴望与王香芸走的近些,再近些。
冰封的记忆被打开,一股股犹如潮水般的封存在未知处的回忆犹如崩了口的大堤,肆虐般的冲刷着她本茫茫一片的脑海。
那是她人生第二段美好的回忆。
她的人生只有两段让她不能自持的记忆。
她第一次挑战混乱老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伤的有多重。
只知道,在她昏迷前,全身的疼痛让她不停的咆哮,而后沉寂,直至脑海里一条神经突然崩断,她陷入了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昏睡。
醒来时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但醒来时的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面容让她沉醉,让她感到如此的安详。
一如现在的性情,她当时保持了自己的最大沉默,但每天还是会和那个让她感觉亲近的人聊上几句。
“为什么老是望着西方?”不高的山顶上,一块巨石上,一个孤独的身影,一个略显消瘦的背影,让她莫名的有些心痛。
“他在西方…”
她经历过,虽然很小很小的时候,但也很大,大到她把人生的记忆都放在了那段很小很小的时候。
内心最为柔弱的一根弦被波动。
两个凄凉的女子,在山顶上,眺望着西方…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她的伤势恢复的极快,可以说是恐怖。
而另外一个她,所等待的人还没有回来。
她没有离开,又是半个月过去。
她的内力恢复到了巅峰,而且那层阻挡她武道上前一步的膜已经悄无声息的破解,她的人生辉煌时代,已经为她打开了一扇大门,只等她踏脚而入。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她走了。
她没有再回去过。
那个在她心中留下身影的女子所等待的他,应该陪她浪迹天下去了,再也不需要她的陪伴。
那段光阴,她放在了心里,然后封印。
在最近,却突兀的被悄然打开。
她嗅到了相同的气息。
那股熟悉,亲切的感觉,让她迷茫。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唯有沉默。
……
“龙哥哥,前面到哪了?”
“马上就要出水州了,芸儿,你看,那边有个石碑!”祭龙指着路旁的巨大石碑,到。
王香芸点点头,有点担忧道:“听说,冈州的土匪凶悍的厉害,也不知段叔叔怎么样了?”
“芸儿,不用担心,我想现在段叔可能已在平伦府等着我们的吧,”祭龙笑道:“土匪多,有又何妨,芸儿,你怕吗?”
“嘿嘿,不怕!”王香芸道:“没有芸儿怕的人,只有芸儿怕的事!”
“…”
……
“听说,入了冈州,第一个面对的就是赤云峰的土匪,赤龙峰山上的土匪匪首真名不知,人送外号火龙王,乃是冈邙山众匪中排名前十的枭雄,龙哥哥,不可大意!”
祭龙点了点头,道:“管他千军万马,我也要杀他个干干净净!”
“龙哥哥,不要杀人!”
“嗯,在芸儿面前,我绝不杀人!”
“龙哥哥最好了!”王香芸道:“不过坏人还是…”
“那也不让芸儿看到,”祭龙道:“杀人的样子总是很难看!”
“嗯。”
……
久远的承诺,换不回那颗已被尘埃蒙落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