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总是让人不舍,虽只有几日的相处,南栩却觉得跟红莺认识了很久,也许,是红莺总让她想起自己的母亲吧。甚至没有好好的告别,便与母亲从此天人永隔了,可在红莺这里,总觉得母亲还活着,只不过与自己隔了一座北暮山。
两人马不停蹄的奔驰了好几个时辰,终于在正午前赶到了云望城。进了城,两人牵着马走过街道,南栩才发现,这比之前的落霞城要大上好几倍,而且要繁华许多。两边的商铺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物品,许多都是南栩未曾见过的,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清晏见南栩一路都闷闷不乐,此刻终于有了些兴致,便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由着她看。南栩左顾右盼,神色一时疑惑一时惊喜,却从不发问。直到两人走到一间杂货铺,南栩站在门外的摆柜前止住了脚步。摆柜上有许多珠钗首饰和精致的装饰物。
清晏回过头来,见南栩盯着看,便说道:“这些都是女子的饰物,有喜欢的么?”
南栩看了一会,伸手拨开一堆饰物,从里面取出一柄一尺来长的匕首。这匕首的外鞘通体青褐相间,触手温润,南栩拔出刀来,刀身闪出冷凛的光芒。
“姑娘好眼力啊,”店掌柜从内堂出来,笑脸相迎,“这匕首精致锋利,连这个刀鞘都是玳瑁制成的,触手生温,最适合姑娘家携带。”
清晏一听,便伸手接了过来,仔细盘看了一番,说道:“东西是好东西,只是不像你店里该卖的,莫不是来路不正吧?”
“这位爷怎敢说这等话!”掌柜的有些着急,“前些日子,有位客人因手头拮据,便把这匕首当给了我。我因认得这玳瑁的刀鞘,便收了下来,结果谁承想,竟没有识货的,一直也没卖出去。哎,白白的搭了五个金株……”
“我若拿五个金株买下这匕首,掌柜的可肯么?”
“这……”那掌柜的犹豫了一会,像是下了决心,“便给你吧,只当倒出本钱来,以后再不做这等善事……”
清晏付了钱,顺手要了一根白玉发簪,一并交给了南栩,南栩接过东西,收到兜囊内,两人走过一条街,找了间酒家,走了进去。
“这匕首叫碎梦刃,是用深海寒铁打造的,锋利无比,到底是那个掌柜不识货,要不然,五十金株也买不来。”
清晏见南栩一直在把玩这匕首,便说了起来,“只怕当这东西的人,也不是它的主人,否则也不会这么便宜便卖了。”
“碎梦刃……名子倒好听,”南栩合上匕首,看着清晏,“看不出你病怏怏的,还认识这些厉害的兵器。”
“我又没有你那种过人的本事,便只能在这些刀剑上下功夫了。”
南栩看着清晏一脸真诚,心里觉得此人倒也并不讨厌。
暮色正浓,一弯新月挂在树梢间,照的林子里朦胧一片。入夜后的树林早没了白天的热烈,伴着夏虫的轻鸣倒还有些清冷。
南栩抬手将清晏拾来的柴火燃起,两人坐到了火堆旁。
“第一次看你生火时,吓了我一跳。”清晏注目看着火堆,“很早前我便知道紫绰先生是精灵一族,可惜每次都匆匆而过,从未见过精灵族的法术。”
“除了紫绰先生,你还见过别的精灵族吗?”
清晏想了一会,眼含笑意的看向南栩。南栩会意的一笑,“那你可真是太有福气了,我是音雾森林的精灵公主,而紫绰先生,在海的另一边,是个王。”
清晏有些吃惊,“我从未听他提起过。紫绰先生竟然是精灵王……可是,若是王,怎么会只身一人漂洋过海到这边来?”
“紫绰先生的家乡,也被外敌入侵,他的族人被迫离开他们赖以生存的森林,四处漂泊。我们精灵族虽然法术厉害,可惜生性孱弱,很难适应森林以外的环境。紫绰先生本来是想向我母亲求援的……”
“难道紫绰先生跟你早就认识?否则他怎么知道你母亲?”
南栩摇了摇头,“我并不认识他,我甚至不知道除了音雾森林还有别的精灵族。这是红姨告诉我的,其实他们都是旧相识,红姨是这个世上仅存的赤羽精,她原本是住在音雾森林里的,两百多年前,我母亲从玄芜海的另一边渡海而来的,救了红姨一命。至于后来红姨为什么会来这里,她没有告诉我。”
“两百年前?传说中精灵族有上千年寿命,难道是真的?”
南栩微微一笑,正要说话,耳边隐约听到一阵脚步声,便侧耳仔细聆听。清晏见她神色有异,便问:“怎么了?”
“你没听到脚步声么?”南栩小声的问道,“应该有两个人,正朝我们这里走来。快!把火熄了,快走!”
清晏急忙踩熄火堆,跟着南栩躲到了树丛中。两人呆了好一会儿,才见一男一女从树林里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回头,似乎有人在后面追。果然,两人跑不多远,便追来了一群官兵,追到了此处,前面的树林较为茂盛,西南和西北方向各有一条不太明显的小路,官兵们不知往哪边追,便都停了下来。
“禾将军,前面有两条路,走哪边?”
“要不,我们分头找?”
领头的禾将军正在犹豫,忽然有位官兵妈呀一声,似乎脚被烫了。
“将军!这儿有个火堆,这柴火还很烫,应该是刚刚踩灭的。”
禾将军听闻,沉吟一番,说道:“我们一直追着他们,他们怎么有时间生火?必定是有同伙,等在此地接应他们的。”禾将军看了看四周,又瞧了瞧那两条小路,“这两条路必定是障眼法,他们肯定就躲在这林子里面,进去搜!”
躲在树丛里的清晏听到这句话,暗叫声不好,回头示意南栩躲起来。可是清晏刚刚准备起身,就被一个拿着火把的官兵发现了。
“将军,他们在这里!”
禾将军赶紧跑过来,清晏知道躲不掉了,便拔出剑来刺向禾将军,两人打到了一起。周围十几个官兵都围了过来,清晏正想叫南栩小心应付,可再转身时,哪还有南栩的踪影。
清晏心道,这倒也好,她若安全,我便可专心应战。心里想着,手里却不能停,刚刚心不在焉的跟禾将军打了十几回合,只觉得这汉子外家功夫倒还不错,只逊在内功不足。清晏于是虚晃几招,见对方肩头露出破绽,带着内劲的剑尖斜刺出去,那禾将军躲闪不及,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剑,肩头竟被刺穿,顿时鲜血直流。清晏瞬间将剑抽出,禾将军闷哼一声,退出十几步远,稳定了一下身子。旁边的官兵见首领受伤,蜂拥向前冲向清晏。
清晏此刻剑快如电,不过几个回合,便将周围的几个官兵打倒在地,旁边又有官兵想上前应战,被那禾将军喝止了。
“阁下是什么人?明明剑法精湛,却留我等性命,是什么用意?”
清晏微微一笑,“将军心明如镜,定也看出你们抓错了人,我不过是个过路的,因错过投店,便想在这树林里凑合一宿。听到有人经过此地,在下不想惹事,便躲了起来,谁知道……”
“你说你是过路的?”禾将军打量起了清晏,见他衣着朴素,面色苍白,一副落拓游侠的打扮,皱起了眉,“足下有这等好功夫,怎的落魄至此?”
清晏笑了笑,“在下自幼多病,便学了些功夫用以强身而已,志不在庙堂又不会赚钱的营生,便只能如此了……”
禾将军依旧打量了他半晌,问道:“可曾见过什么人从此经过?”
“倒是有一男一女从这过,像是往西北方向跑了。”
禾将军一听,叫一声坏了,便急忙招呼大家向西北方追了过去。
清晏看着他们走远了,抬头看了看四周的高树,说道:“快出来吧,他们都走了。”说罢,便走向刚刚拴马的树桩。
可是清晏刚走了几步,只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赶忙一个闪身退到一边。身后一个黑影紧随而来,伸手向他抓来。清晏掌力一推,对方似乎没料到他力道如此大,被推的一个趔趄。但是那人瞬间便恢复如常,快速在清晏周身游走,每打出一掌,还未等清晏出全力,便立刻撤身转到下一处出掌。
清晏此时看上去慢了许多,基本每一掌都无法打到实处,如此再打上一阵,必定要力竭而败。可是清晏并不慌忙,双手只守住要害部位,并不会招招都接。正在两人胶着之时,清晏看准时机,手上略带内力,一掌拍到那黑衣人的肩头,那人一吃疼,趁着快速游走的惯性,一下退出好几米远,方才站稳。
“南栩!”清晏下意识的呼叫了一声,见对方站稳了,才放下心来。
那黑衣人掀开宽大的风帽,露出清白的面容:“原来你早知道是我?倒是我小瞧了你,若只论拳脚功夫,你是胜我一筹。”幽暗的月光下,南栩的眼睛闪着柔和的蓝光,身法轻盈的走到清晏身边。
清晏看着那幽蓝的眸子,半晌语带责备却目光柔和的问道:“刚才跑哪里去了?怎么好好的对我出手,若是我没认出你来,岂不是伤了你?”清晏像是有些不习惯,转身坐到了刚才的火堆旁。
“原本……我只是想躲开他们,谁知道你那么笨,竟被他们发现了。”南栩也坐了过去,“看你跟他们打的时候,我想着若是你打不过的时候,我再帮忙,谁知道竟用不着我。”
“我都说过了,我又没你那样的本领,能够神出鬼没的。”清晏语带无奈的看着南栩,“以后不要再这样胡闹了,咱们还是快走吧,若是他们找不到刚才的人,说不定还会回来。”
清晏正想要走,见南栩皱着眉头聆听着什么,便也仔细听了一会,隐约听到一些打斗声,心下不禁暗叹南栩耳力惊人。
“我明明故意指错方向,为何他们还能遇上?”清晏有些奇怪。
南栩半晌没作声,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忽然指着清晏身后的大树,小声说道:“快,躲到树上去,注意隐蔽!”说罢,便自行跃到了一棵树上。
清晏也来不及细问,只得跃到另一棵树上隐住了身形。
夜已深了,夜虫的叫声也变得慵懒。朦胧的月色中,一小片火光从西南方缓缓而来。终于,树丛一阵晃动,一个手持火把的人走了出来。在火光的映照下,清晏看清那人容貌,不禁有些吃惊——那人实在长得太美了,即使是以美貌著称的鲛人,也鲜少有这等容貌之人。此人一袭墨蓝长衫,头戴一顶峨冠,回头举高火把照向树丛。
这人竟是男人?清晏不禁有些哑然。正想着,树丛里又走出了两个人,正是刚才逃跑的那一男一女。难道这个人救了他们俩?南栩刚才如此紧张,是听出这人武功高强么?这时,其中一个男子开口了。
“多谢侠士相救,只是,这深更半夜,侠士怎会正好在此路过?”
“当然并非路过,”蓝衫男子轻轻一笑,“在下只是听闻南洲王义举,宁肯就死也不愿杀害无辜鲛人,此等良善之人,怎可绝了后嗣。”
清晏一听,心中大惊,听闻南洲王之子冷承辉逃出死牢,不知去向,难不成竟逃到了这里?想到这里,便凝目仔细观瞧起来。
“你是什么人?”冷承辉语气里充满戒备。
“阁下若信不过我,大可自行离去,若有地方可以容身,倒少费我一番功夫。”蓝衫男子语气冷了许多,没了刚才的和缓。
冷承辉略一沉吟,身边的女子开口道:“大哥,若不是这位侠士,咱们早被刚刚的官兵捉住了,他若想害咱们,又何需出手相救。大哥……”
冷承辉似乎被说动了,面露赧色:“侠士莫怪,只是在下身陷囹圄,几次被小人出卖,故而生出疑心,反倒误会了侠士……”
蓝衫男子一摆手,“多余的话不需说,你若信我,便跟我走吧。天亮之前最好能赶到天启城。”说罢,转身便要走。
“天启城……”冷承辉一听此话,立刻停住了脚步,语声愤愤,“我们白天便是去那里投奔守备胡方,谁知道竟被出卖,若不是我事先提防,恐怕……”
清晏一听他说胡方,手中一紧,握住的树枝发出轻微的喀嚓声。
那蓝衫男子微微一笑,“冷公子的命当真值钱,追杀你的又何止区区一个胡方!”说到这,只见他左手手指微微一扬,似是掷出一样东西。
清晏心道不好,便觉得迎面飞来一件暗器,连忙转身躲过,自知已经暴露,索性飞身下了地,冲着那三位拱了拱手,“在下无意窥视,只因路过此地时遇见官兵追人,为避是非只得隐身在此,还望三位见谅。”
“哼,无论是何原因,你既听了我们的谈话,就没有活着的理由了。”蓝衫男子话音未落,便欺身到近前,左手快如闪电般伸向清晏咽喉。清晏连忙招架,一手格开对方手臂,步法灵活的向后退去。蓝衫男子步步进逼,清晏见躲不开,只得一招一式和他拆解开来。
躲在树影中的南栩见清晏被发现,心中暗骂他笨,此时看到他与人打斗起来,自知这对手不似刚才,于是摘下一片树叶,手起白雾缠绕上去,那树叶缓缓幻化成一只金雀,急速飞向那蓝衫男子。
那蓝衫男子和清晏打斗数十招,竟未能占到便宜,心下正在疑惑,忽然觉得身后有动静,急忙一撤身,躲过幻化金雀的急速冲击。蓝衫男子脚下刚稳定,那金雀转身又向他冲来,只见他手指一抬,两粒暗器掷了出去,可是打在金雀上却丝毫没有用,眼见金雀就要冲到男子身上,可就在这一瞬间,男子竟然凭空消失了,清晏一皱眉,心道,这也是巫术么?只一刹那的失神,清晏忽然觉得腰际一阵酸痛,猛然醒悟过来,想要躲闪却发现已经动弹不得。
“若不想他死,就快现身吧。”蓝衫男子站在清晏身后,冷冷的出声。
夜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朦胧的月色笼罩着整个林子。短短的静默之后,忽然四周华光大盛,十几只金雀从树间急速飞出,冲向蓝衫男子。那男子见这奇状微微一皱眉,急忙闪身格挡。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如风般从树上掠下,一把将清晏拽到一边,正要带着清晏离开,那男子不知何时竟躲过所有金雀掠至两人跟前,二话没说,伸手便向南栩打来,南栩一闪身,与那人四目相对。
“想逃么……”话未说完,男子忽然神色一滞,“你……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