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南伽密林最高的木屋里,南栩仍旧在沉睡。
“红姨,你不是说南栩已经没事了吗?怎么都睡了三天了还没有醒来?”
红莺沉吟了半晌,施法之后的疲倦似乎还没有恢复,霜白的头发下脸色有些灰暗。
“暂时还看不出来什么,精魂回来之后,应该还在恢复灵气。精灵族的……”红莺欲言又止。
清晏看向红莺,其实他心中有太多疑问,只因这几日担心南栩的事,没有来得及问这些。
“红姨,那日,你……你变成了夜莺,这是怎么回事?”
红莺抿着嘴唇,不知要怎样回答。正在此时,睡在床上的南栩忽然捂着头痛苦的挣扎起来。
“南栩,你怎么了!!”清晏赶紧过去,扶起了南栩,“头疼吗?”
南栩痛苦的挣扎着,并没有答话。过了好一会儿,头疼似乎减轻了,这才又昏睡过去。清晏静静的看着南栩,忽然顿悟的喃喃着——
“原来是这样吗?我身上的血咒并没有解,而是通过精魂转到了她身上?”
“应该是这样!”红莺也一时失神,“这可如何是好……弥亚公主,难道我又做错了吗?”
昏睡了四日之后,南栩终于彻底醒来了。清晏上前去扶她时,短暂的惊讶之后,南栩使劲推开了他。清晏想起她已经恢复了神智,便退到了一边。
“你……醒了就好,好好休息。”清晏低首走出了木屋。
红莺坐到了南栩的床边,拉着南栩的手,慈爱的看着她。
“你跟你母亲长得真像,也像她一样美丽,善良。”
“你认识我母亲?”南栩忽然有些戒备,“你怎么会认识我母亲?”
“孩子,别怕,”红莺从怀里掏出那块玉牌,递给了南栩,“你看这个。那天从你身上掉下来一半,这是我与弥亚公主的信物,我身上的另一半与它是合起来才是完整的一块。”
南栩接过玉牌,见这个果然是两块合在一起的,便红了眼眶,“你是……你是灵魂使者?母亲一直让我来找你……”
“你母亲叫我灵魂使者吗?我自己都快忘记了。不过,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你竟然能找到这里来。”
“你怎么认识我母亲的?她为什么让我来找你?”
红莺微笑着端详着南栩,“你是在呜鸣谷长大的?那你听说过赤羽精么?”
“你知道乌鸣谷?”南栩瞪大了眼睛,“呃,是的,听母亲说,赤羽精也曾住在乌鸣谷,只是后来在与食人魔的一场大战中,基本灭绝了。”
“在你们族人来到乌鸣谷之前的几百年里,我们赤羽精一直住在乌鸣谷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红莺的语调缓慢而忧伤,“可是后来,在西方的峡口跑来许多食人魔,他们残暴凶狠,乌鸣谷的所有生灵,基本都被他们残杀贻尽。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也没有人能对付得了他们。我们赤羽精虽有通灵的本事,可是对付这样的野兽,只能为俎上鱼肉。
后来,你的母亲和祖父带着你们的族人,从遥远的海上而来,上岸后,也对食人魔的所为十分愤怒,他们从北暮山的洞穴里找到了残留的几十个赤羽精,配合着精灵族的强大法术,我们打败了食人魔,将他们赶出了乌鸣谷,并用法术划出西峡深渊,将他们永远隔离在外。
经此一役,赤羽精几乎灭绝,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也大多在后来死去。而我,是这个世上最后一个赤羽精。”
南栩静静的听着,眼里变幻着激动的神色。
“赤羽精为保卫家园,不在乎一己性命。可是我……我却逃离了自己的家乡,不顾同族人的死活……”
“孩子!不是这样的!”红莺轻轻拍着南栩,“我们不顾一切去守护,结果却换来灭族的惨痛,你也想这样吗?你比我幸运,有位伟大而智慧的母亲,她指引着你,去寻找希望之路。”
想到了母亲的嘱托,南栩平抚着内心的挣扎,她抬起泪眼,看着红莺,“可如今,我也找到你了,红姨,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红莺从南栩手中拿过那块玉牌,抬起手掌,慢慢从玉牌上面划过,那玉牌上的符文立刻闪动起来。
“这块玉牌叫做云合璧,是你祖父的遗物。两百多年前的那场战役,你祖父耗尽自身灵力,我们才能划出西峡深渊。在屏障形成之时,你祖父在风暴眼中投入这块璧玉,等他与屏障同化时,璧玉便掉了出来。也就是说,这块璧玉,是开启西峡深渊的命门。”
“西峡深渊?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南栩听得有些糊涂。
“你母亲没跟你提过?”红莺也有些奇怪,“在音雾森林的西边,那有一个用法术凝结的狭长深渊,这个深渊将音雾森林与西边大陆完全切断。自此,东有北暮山,西边有西峡深渊,南北都是广阔的海域,音雾森林便与世隔绝了。
“云合璧还有一个妙处,它能聚敛人的精魂,只不过,时间不会太长。那一晚,我们就是借助云合璧的力量才让你的精魂回归的。你带着这块玉璧,我再教你些法门,若是你有天赋,能练就自由控制精魂的能力,怕是这世上再人能伤害你。不过,这不是目前最紧要的事。”
红莺便将血咒一事说了,“清晏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自幼父母死于非命,而他虽有一身好武艺,却苦于血咒缠身,无法接近他的仇人。如今你代他受过,他也非常内疚,你也别再怪他了……”
“我不是怪他,这不是他的错,”南栩皱着眉头,“我只是,只是不怎么喜欢他。”
红莺笑了笑,说道:“既如此,那你能答应我,跟他一起去帝都么?在那里,有他的势力,这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相信他会有能力帮你找到方法,解除血咒。你愿意吗?”
南栩想了想,点点头,“我没什么不愿意的,这也是关乎我自己的事。”
“那这几****好好休息,等一切恢复好了,再准备动身。”红莺说罢,起身离开了木屋。
南栩伸展了一下筋骨,几日的昏睡,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便走出木屋,在不远处找了个粗壮的树干坐了下来。
紫藤缠绕的巨大古树间,轻风阵阵,莺雀啁啾,南栩恍惚间竟觉得回到了故土,盯着远处愣愣的出神。坐了一会儿,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人影晃动。南栩转头看去,树下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正看着她。见南栩发现了他,清晏便转身走开了。
他是觉得内疚么?可这并不是他的错,南栩心想,因为我的态度吗?只因他的一些玩笑话,我便一直生气,也未免太小气。想到这里,南栩站起身,走下了古树,向清晏的小屋走去。
高大的阔叶林间,高高低低的灌木丛恣意的生长着。树丛间点缀着色彩各异的果子,引得鸟儿们争相抢食。
灌木丛对面的岸上,走来一位绿衣少女。
“你果然在这里。”南栩远远的就看到坐在河岸边的清晏,便走了过去,也坐了下来,“还想从这里一走了之吗?”
清晏看到南栩,吃了一惊,“你……你怎么来了?”
“我去你家没找到你,问了苍赫他也说不知道,我猜想,也许有人觉得欠了人情还不掉,便想逃走。”南栩嘴角带着笑意,“我隐约记得,有人说想从此河出海,游历四方呢。”
清晏扯起嘴角,想笑却又顾忌着什么而笑不出来。
“红姨跟我说起过你的事,”南栩不再看清晏,盯着湍急的河水,“其实我们都一样,背负着许多事情。但是,如今我救了你,你帮我找到了灵魂使者,还一路照顾我,咱们算扯平了。”
“怎么能算扯平呢,”清晏摇摇头,喃喃说道,“血咒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所以,红姨说我们一起去帝都,你愿意么?”
清晏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南栩等半天,见他一个字也没说,有些气恼,“不愿意我便自己去,我的隐遁术足以让我横行整个中土大陆。”
清晏眼神漂忽,“我……我怎会不愿意呢,我以为你不愿与我同行……”
“那便好,我先回去了,等我跟红姨学会法术,我们便一起走。”南栩站起身来,转身离去时,清晏耳边传来一阵呢喃。
“这片林子真美!甚至不逊于我的故乡,可是再美,也不能成为避难的港湾。苍芜海的尽头也一样,即使逃离了现实,终究逃不了自己的内心。”
清晏静静的思索着这句话,再抬首时,南栩早已没了人影。
“主上,您这是要出远门么?”紫缨推开房门,见鲛皇哲恪一身简装,头发束起掖在峨冠里,看不清发色,“您要去……帝都?”
哲恪抬头看了紫缨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我离开几日,若有什么事,你跟四位长老商量着来便是。”哲恪走出门来,想了想,回身说道,“北暮山有什么消息么?”
“阿鲁王很想见您,可是……”紫缨看着哲恪,下半句没说出口,“北暮山那边进展不快,但阿鲁王未敢停工。”
哲恪冷冷一笑,“不敢停便好,终有一日会完工的。”
“主上,阿鲁王这边倒不用担心,只是,您一定要亲自去帝都么?”紫缨语气里满是担忧,“帝都那边早已打通关节,属下愿替主上分忧。”
“你觉得那些乌合之众能奈我何?”哲恪一字一句的吐出这句话,阴枭的眼神让紫缨不寒而栗。哲恪不再理会紫缨,转身走下了楼梯。
皎洁的月光倾洒在树顶的小木屋里,南栩盘膝而坐,周身白雾游离,因云合璧的聚敛,那些白雾并不漂移,只在南栩周围游动。南栩手指转动,那白雾分出一缕,化为一只蝴蝶,翩翩飞起。
“万物虽众,不过五行,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顺其利弊,便无有违逆。芸芸众生,不过七情六欲,乃是非之主,利害之根,幻化精魂以此为据,顺利五行之法门,通达****之根本……”
耳边想起红莺的话来,南栩扯下自己的一根头发,缠绕上蝴蝶,白雾在头发里慢慢抽离,终于那蝴蝶变成了纯黑的模样,继续飞行。南栩看着环绕在身侧的蝴蝶,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红姨,南栩这是在干什么?”苍赫看着木屋里传出的阵阵华光,心中满是疑惑,“南栩究竟是什么人?”
“其实有些事也没必要瞒着你,”红莺轻轻笑着,“听说过蛮荒之地的精灵族吗?南栩,便是精灵一族。”
“原来真的有精灵族?那不是传说么?他们有无尽的寿命……”苍赫一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看到一旁的清晏平静冷淡的样子,有些恍然道,“哎?清晏,你们是不是都知道真相?就我不知道?这……这可不对啊……”
“你没问,我自然也没往上说,”清晏平静的说道,“不光是她,紫绰先生也是精灵族,这次,中土之地恐怕会有大的异动。”
“是的,鲛族近些年活动频繁,前些日子紫绰先生突然造访,说起北暮山外的精灵族突然被袭击之事,可能与鲛族有联系……”红莺像是自言自语,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苍赫,你再去趟乌塔镇,见到紫绰先生让他赶紧到我这里来,我有要紧事要跟他商量。”
“现……现在?”苍赫一时有些理不清头绪,“呃,好,那……那我去准备。”
苍赫思索着走开了。清晏抬头看着小木屋,半晌说道,“红姨,我有个疑问,一直想问你,可是,又怕知道最终的答案,并不是我想要的……”
红莺轻叹一声,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清晏,我的确有很多事情瞒着你,但是,在我心里,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从未有过戒备之心。只是,有些事过于久远,且没有必要再提起。对于你的事,我的确早已知晓,也一直在找寻治疗你的方法,可是即使是紫绰,也束手无策。如果没有办法解决,那告诉你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红莺拍了拍清晏的肩膀,“我们虽不同族,可是命运已经将我们联系到了一起。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南栩,我都会尽全力帮助你们。”
清晏看着华光依旧的小木屋,点了点头。
转眼已近五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南伽密林越发的草木葱茏。
“南栩,这几****真是进步神速啊,”红莺有些兴奋的拉着南栩的手,“我就知道,弥亚的女儿绝不是等闲之辈。若不是有非走不可的理由,我真想让你在这里多陪我些时日。”
“红姨,我办完事情还是要回来的。如今我也只是会这招桃代李僵,以实物代替精魂所化之物,至于精魂的灵活掌控,恐怕还相去甚远。”
“不,桃代李僵不是那么容易学的,学会这个,以后你的精魂就不会因为游离出体而受损。你已掌握要髓,往后,只需渐近的学些控术,便能触类旁通了。”
小木屋里,两人正聊着,有人推门进来了——清晏一身简单的蓝布衣衫,身后背着一柄长剑,见到两人颔首道:“天色尚早,此时上路午时便可到达云望城,正好在那里避过正午的暑气……”
“说得正是,中土大陆比不得这密林,暑气上来怕你受不了,快些走吧。”红莺提起一个小包袱,拉着南栩向小木屋外走去。
南栩看了一眼清晏,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