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栩很奇怪哲恪竟然不认识她,可很快她便想起了青琅所说的,他的禁锢术会模糊人的相貌。
青琅看了看南栩,嘴角勾起笑意,“鲛皇对我的侍童也这般在意?”
“侍童?”哲恪略作沉思,冷哼一声,“大人的私事我没有兴趣,我路经此地,听闻青琅大人也在这,便过来打个招呼。”
“打个招呼?”青琅轻轻一笑,“鲛皇亲自过来,我倒有些受宠若惊了。不过,此行你不来找我,我还是要去幽雾岛拜访你。”
哲恪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找我何事?”
“我若说只是见见故人,你信么?”青琅收起一惯的阴冷之态,脸色变得和缓,“紫缨那孩子,我也好久没见过了。镜之渊的碧血鱼人都在慢慢老去,甚至死亡,倒让我越发的想念那些孩子们……”
“是啊,紫缨是您养大的。”哲恪似乎想起了什么,冰冷的脸上露出些许恭敬之色,“当年鲛族蒙受大难,幸得碧血鱼人守望相助,并为我们老弱妇孺提供庇护,才使得鲛族不至于一败涂地。这份大恩,哲恪毕生铭记!”
“呵呵,你那时不过是个孩子,知道些什么?”青琅抬起头,眼神有些飘忽的看向南栩,“我们已经几近灭绝,又怎能眼见你们遭遇同样下场……可惜,与矶塞人的仇恨,我终其一生怕也无机会再报……”
南栩在一旁听着,感觉这两人的关系十分复杂,哲恪对那青琅的态度,有着些许敬重,又有着莫名的防备,让南栩有些摸不着头脑。
“青琅大人看过紫璎之后,还是回镜之渊吧。”许久,哲恪恢复了冰冷的语气,缓缓站了起来,“时移势易,如今的中土之地,早已不是大人一已之力所能动摇,鲛族之事,我们自己会处理,不劳大人费心。”
青琅垂下眼,笑了笑,“鲛皇这是要出远门?”
哲恪看了一眼青琅,并没有回答,目光却落到了南栩身上,“大人依旧喜欢掌控别人的命运,可大人有没有想过,禁锢术再强大,最终能得到多少人呢?”
不等看到青琅稍显难看的脸色,哲恪略一拱手,大步向洞外走去。只是在与南栩擦肩时,稍稍放慢了速度,可下一刻,便径直走了出去。
即使他留下来,又能做什么?他为何要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南栩看着哲恪的背影,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顷刻间荡然无存了。南栩轻呼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晨光初起,帝都城门的守卫缓缓打开厚重的大门,一脸惺忪睡意。早已候在门外的贩夫走卒及各地皇商都起身准备进城。
不远处,一行三人停在大道旁,迟迟没有进城的意思。
“你们真的决定要跟我进城么?”黑色的面罩下,哲恪的声音淡淡响起。
“如今无论逃到哪里,都会有源源不断的追兵,帝都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说话的是冷承辉,一身月白轻衫,长发微束,一副游侠的打扮。
哲恪略作思索,“只是……”
“义士的救命之恩我与哥哥已经难以言谢了,等进了帝都,我们自有去处,不敢再烦劳义士……”旁边的冷青芜笑迎迎的说道。晨光的阴影处,少女眉目若画,肤色白里透红,甚是娇美。
冷承辉也拱手称是,哲恪微微颔首,牵着马向城门走去。到了城门口,守卫见他黑纱罩面,正想盘问,哲恪从怀中拿出一个铜制的令牌,那守卫接过去一看,有些轻蔑的笑了笑,“西泽候府的?呵呵,进去吧。”
哲恪似乎并没太在意,领着冷家兄妹进了城。
“义士,您的救命之恩,我们兄妹铭记于胸,日后义士但有吩咐,冷某必定万死不辞。”冷承辉知道哲恪来帝都是有事要办,于是刚转入小巷便知趣的要和哲恪道别,“就此告辞!”
哲恪未作回答,只拱了拱手,便飞身上了屋檐,转眼不见了踪影。
“真是个怪人!”冷青芜娇嗔道。
冷承辉看着哲恪消失的方向,笑而不言。
帝都东南方有个猫耳巷,因远离皇城,又没有街市大道,附近便只住着零星的几家穷苦人,平日里很是冷清。可就在这猫耳巷的深处,却有一栋很大的宅院,听闻是帝都初建时,一个财主兴建的,后因地段不好,便卖了。后来几经转手,被一个做海货的商贾买了去,倒显得兴旺起来,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
许是如今玄芜海被鲛人占据,海货变得紧俏了吧,所以这家老爷才有利可图。附近的居民便都这样想。
哲恪悄无声息的落在了猫耳巷的那栋宅院里,举足直奔后堂而去。碎石路的两边葱翠的绿荫里,有几个人急速赶了过来。
“主上何时进的城?属下等……”
“让右镜使速来后堂,我有事问他!”说罢,哲恪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不大一会儿,一个蓝发的俊俏男子来到了哲恪面前。
“主上,您找我?”右镜使云漠躬身问道。
“最近几天,帝都有没有来什么特别的人?嗯……其中有个女子,黑发蓝眼……”哲恪似乎不知如何开口,神情有些犹豫。
云漠看了一眼哲恪,也有些无措,“蓝眼女子?是鲛人么?”
哲恪摇摇头,皱着眉想了想,“就没什么特别的人来帝都么?”
“哦,有,但不是女子!”云漠像是想起了什么,“昨天天启城的守备胡方来了,听说是为了年末进贡之事,虽说此事还早,但……”
“就这些事么?!”哲恪有些不耐烦。
“呃,其它的也没什么,主要是跟着胡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是个生面孔,但是胡方似乎……我们的人隐约听到胡方叫他主子……”
“胡方的主子?!”哲恪眯了眯眼,“难道那位神秘的皇子也要出山了?哼哼,都在这个时候出来,帝都的确是要变天了!”
“主上知道那人是谁?”
“胡方的主子还能是谁?在天启城蛰伏这么多年,胡方就是为了给他主子联络人脉的。”哲恪脸色变得阴冷可怖,“就先让他们互相撕咬吧,还有更精彩的大戏在后头呢。”
哲恪站起身,冷冷的看着窗外的碧湖,良久,“青琅有什么动静?”
“青琅大人已经起身去了幽雾岛,只是,他身边似乎还带了个姑娘,不知什么来历,为了将就她,青琅大人坐船去的,恐怕还要些时日才会到幽雾岛。”
“青琅……”哲恪皱着眉头,表情变得有些无奈,“密切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碧血鱼人一族虽已没落,可青琅,却是个人物。”
三十年前,若是碧血鱼人并不只是偏安一隅的小部落,若当年沙纪滩一会中不是四位长老誓死护佑,以人多取胜……那么,如今的鲛皇之位还能坐的如此安稳么?甚至于,鲛人在玄芜海的立足之地,也未必能守得住……
“主上还有何吩咐?”
哲恪回过神来,手拢在袖中轻抚着那串红手钏,“继续盯着胡方,看他们此次来帝都有什么目的……咳咳……”
不知是连日赶路还是此刻有些心绪不宁,胸口处的伤口猛的疼了一下,哲恪只得假装咳嗽几声,掩饰住有些痛苦的表情。
“你下去吧。”哲恪忽然没了任何兴致,懒懒的摆了摆手。
幽静的后院蝉声渐起,阳光慢慢延伸到屋里,院中湖水闪着的波光映在哲恪的脸上,美的有些恍然。而哲恪一直冷峻的脸上竟有了些许温柔之色。
那天是你么?哪怕你不再认识我了,此生若能再见你一面,于愿足矣!
自从被鲛人完全统治,玄芜海上近二十年几乎再无船只航行。广阔的海域里,只有在幽深的海底,鲛人活动的地方才有一丝生气。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海浪肆意的在上面翻滚,一只乌褐的小船蓦的出现在这浪涛之中。船身狭长,船的三分之二都是层叠的油纸船蓬,竟没有一杆船帆,甲板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摇撸之人。可是,这小船却在这狂风巨浪之中不合常理的急速前行着。
船仓中,精灵少女脸色苍白的趴在卧榻旁,小船长时间的颠簸已经让她五内颠倒,六神无主,整个航行中,南栩颗粒未进,虚脱的只知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南栩幽幽醒来,只觉得身下不如之前那般摇晃,船似乎没有在行进中。南栩挣扎着坐起身来,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神。
“你醒了?”
一个阴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南栩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黑色的人影背着光从船仓的角落里站起来。
“要是觉得不舒服,便下船来走走。”青琅冷淡的一笑,“这是去幽雾岛最后一个落脚点,我们在这停留一日,明天一早再启程。”
青琅转身出了船仓。南栩听着脚步声远了,才起身走了出来。
海风夹着咸腥扑面而来,吹得南栩有些喘不过气。南栩扶着船沿跳了下来,双脚一落地,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似散了架一般。
银白的沙滩,湿润的海风,面对着碧波万倾的大海,南栩一路的疲惫终于稍得缓解。
歇息了片刻,南栩起身沿着一条小道向山上走去。海岛气候湿润,光照也充足,极目远眺,满满的都是生长茂盛的树木植被。南栩走在树荫中,感受着异地迤逦之景。走了不多远,南栩一抬头,看到几个人影在高处的树荫间晃动,不觉心中暗紧,可也不勉有些好奇,便悄悄绕着山坡想走到那些人影前头去。
南栩转了大半个圈,却不知这山林曲径通幽,虽看着那些人影不远,却怎样也走不到近处。正在思索踟蹰,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南栩惊觉回身,山林的转角处走来了几个人。
“你是谁?”为首的一个蓝发的青衣男子问道。说是男子,细看之下,倒真觉得比女子还俊俏。
“你脸上戴了什么?这般鬼祟!”青衣男子身后,一个短发少女探出头来,“哦,是不是青琅大人带来的那个……”
南栩瞪大眼睛看着他们,觉得新奇极了,一时竟似没听到他们说话,“你们——都是鲛人?长得可真美!”
南栩虽曾在落霞镇救过一个鲛人,可匆忙中并未仔细去看那鲛人长得是何模样。如今这样近距离的看到这么多鲛人,南栩还是第一次。
“你没见过鲛人么?”那短发少女走了出来,豆绿的薄衫下,身形纤细曼妙。此时见到南栩盯着他们看,心中不免觉得恼怒,语气有些不客气。
“是啊,鲛人都生的这般貌美么?都是蓝发么?”南栩并未在意鲛人少女的怒意,“那你们在水里……”
“哼!少见多怪!竟然连我们鲛人都没见过,怎么会跑到我们沐泽岛来?”
“沐汐!”那青衣男子轻声喝止,“这位姑娘,是从哪里来的?”
南栩这才想起自己所处境地,敛色道:“我——跟着什么青琅大人来的。”
“果然是青琅大人带来的客人。”青衣男子微笑着拉下那鲛人少女,“既是客人,那便请到竹园休息吧,等青琅大人吩咐了,我们再送你回船上。”
南栩点点头,便随着他们向山林中走去。林间阴湿且无大路,简易的台阶上处处可见青苔。林深处,更是绿藻地衣杂相生长,铺满地面。南栩蹙眉望去,密林间隐约可见人影闪动,那些人影似乎还带着什么东西,五彩斑斓的甚是好看。南栩忍不住好奇的想问,可瞥见那个叫沐汐的鲛人少女一脸戒备,便不觉住了口。
几人在林中千回百转,走了一刻钟的工夫,四周林木渐少,代之的是茂盛的竹林。转过一个弯,入目的是一个清盈盈的湖泊,一排排错落有致的竹屋围着湖岸而建,美丽的蓝发鲛人间或进出,有的晾晒,有的纺织,宛若世外……
“真美!”南栩由衷的赞叹道,目光落到了湖中心的那个最大的竹屋上,有几个鲛人从水中出来,坐在竹屋边,粼粼的鱼尾迎着日光有些晃眼,只转瞬间,鱼尾便自然分开,变成了白晳的双腿。
南栩一时呆在那里,这个场景似乎有些熟悉,曾几何时……
“你......你是谁?”
“你......曾去过栖羽岛吗?三十年前......”
那晚在林子里,那个人曾提过栖羽岛……难道便是那一年我所救的那个妹妹?哦,不对,是个男孩子……
那一晚,就是他么?
我竟刺伤了他……
南栩忽然不安起来,眼睛盯着湖岸有些发痴,不觉脚下一滑,一个趔趄便要摔倒,这时,一只手敏捷的托住了她的手肘。
南栩回头一看,竟然是青琅。不如何时,青琅竟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她身边。南栩怔了怔,推开了他。
“怎么?过来看着我么?”南栩对他强行挟制自己一直不舒服。
“鱼入大海鸟归林,岛上的密林竹园最适合姑娘栖息,我又何须看着?”青琅依旧似笑非笑,平淡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
南栩厌恶的看着他,可心里却又对那邪戾之气感到惶恐,便一扭头向临近的竹屋走去。
一进竹屋,满室的清香气扑面而来,南栩定了定神,坐在一边的竹席上。身后,鲛人少女也进了屋。
“你跟青琅大人什么关系?他带你来的,怎么好像你倒不待见他?”沐汐走了过来,语带不善。
南栩哼了一声并不回答,将头偏向一边,正巧看到墙上挂的一幅画,巨浪漫天的海上,有两阵人马在厮杀着,身边的海水变得殷红。远方,紫气萦绕处,一个鲛人面如塑雕,身着轻绡,如神明般踏浪而来。
南栩站了起来,仔细的看着那幅画。
“红灵珠?”南栩盯着画上鲛人手腕上的显眼的配饰,“这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