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南伽密林往北,直到尽头北暮山下的乌塔镇,大部分地域都是丘陵地带,地势虽缓,却崎岖不平,越往西北越是贫脊,大多没有官道,只有旅人自行走出的小路。当初,南栩与苍赫历时一月半才到了南伽密林。
此刻苍赫正风尘仆仆的站在乌塔镇的街口,远眺了一下这个小镇。脚下的这片土地虽不算肥沃,却是西北一带重要的集贸重镇,又远离帝都的权利中心,所以有种平和的热闹。
苍赫牵着马,向城北走去。不一会,便到了那家烈风酒馆。
“公子,您来了……”门口的酒保熟络的跟苍赫打着招呼,“快请进!您不是去了南边吗?这么快又回来了?”
苍赫用马鞭敲了一下那酒保的头,“公子我上哪去还用跟你说吗?好酒好菜赶紧送上来,还是老位子……等下叫你们掌柜的来一趟。”
那酒保忙不迭的点头而去,苍赫径自上了楼。楼上此刻并没有人,苍赫走至一个临窗的位子坐了下来。果然不一会,那酒馆的掌柜上来了。
“公子,您找我?”那掌柜对苍赫很是恭敬,却不客套,显然是认识很久。
苍赫点点头,“最近西参各部有什么动静?”
“暂时倒无大的异动,只是巴古林部……”那掌柜皱了皱眉,“听说是跟皇族来往密切,巴古林上月接到帝都的密信后不久,便召集弥河三部首领议事,大致是商议借道北都……”
“借道北都?北都再往东南便是沛林郡,而沛林郡跟帝都近邻……哼,原来他们真的投了那位皇子,想造反啊!”苍赫想了想,“我父亲知道此事么?”
“可汗已知此事,但……可汗说时机还未到,咱们只静观其变,无需太在意。”
苍赫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最近可有一个白发男子来过?”
“白发男子?”掌柜的似乎有些懵,“白发翁倒来过几个,不知公子……”
苍赫摇着头笑了笑,“想来那样的人自然是不会以真面目示人……继续盯着弥河三部的人,他们若有大的动静,帝都定是要变天了……另外,我回来的事,不要告诉我父亲。”
“呃……”掌柜的面露笑意,“公子,这是何必?”
“我此行还有别的目的,若让父亲知道我过家门而不入,岂不又要责怪……”
说罢,两人都会意的一笑。
出了天启城东门,往东北方向有一条宽阔的官道,此路一直绵延至千里之外的帝都伽若城。当初武昭帝迁都伽若,为保偏僻的伽若城不断供给,便调集五万兵丁,修建了这条连通两城的大道,由于地形复杂,这条千里之道整整修建了三年才完工。为修此路,沿途的村落农舍若有挡道的,尽皆摧毁,并在道边修建瓦舍驿站,以供来回官商休息,因而竟至几千户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上下莫不怨声载道。
此时子夜已过,风清月朗,虫蛙轻鸣,官道上终于恢复难得的平静。当一切休憩之时,在距帝都近百里外的林子里,一行人马刚刚停下马蹄,在此暂歇。
清晏坐在火堆旁,一身青衣劲装,头发束起,露出棱角分明却略显粗糙的脸膛,不再有往日的病态,倒更有一番英武之气。
“饿了么?”清晏翻了翻火上烤着的兔子,偏头问南栩,“这几日是赶路的原因么?你胃口似乎不大好……”
南栩摇摇头,将肩上的风帽拉起盖住头,懒懒的靠在身后的树上。
同行的还有天启城的胡方和乌安。胡方咽下一口兔肉,抹了抹胖乎乎的脸,抬起头看了一眼南栩,忽然皱起了眉头。
“主子,南栩姑娘是不是……生病了?”胡方有些犹豫的看向清晏。
清晏一听,立马走到南栩跟前,轻轻推了推她,“南栩,你怎么了?”
“我——”南栩皱着眉头,只觉得脑袋一阵嗡嗡作响,根本无法思考,便双手插入头发,轻轻揉着。
清晏胸口起伏着,情绪变得激动,扶着南栩的手微微颤抖,“南栩——南栩,你这是——”
南栩原本清白的脸色渐渐有些发灰,湛蓝的双眸此刻也失去了光彩,有气无力的挪动了一下身体,“我……我觉得难受……”
话未说完,便昏倒在清晏怀里。
清晏自然是知道南栩发生了什么,那血咒发作起来,会头痛欲裂,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般,毫无气力。清晏搂着南栩,不自觉的攥起了拳头。
“南栩,对不起……”
微风吹来,竟有淡淡的凉意,四周的肃杀之气吹起着篝火明灭不定。胡方忽然弓起了身子,低声喊了一声,“主子……”
清晏抬起头,眼光打量了一下四周,轻轻说道:“我带南栩姑娘先走,你们……”
清晏微微皱起了眉头,胡方连忙说道:“主子,西南方有一个小村落,那里有人接应,我们处理完便去与您会合!”
清晏点点头,抱起南栩几步便掠上马背。就在清晏刚刚上马还未坐稳时,林中忽然飞来一物,带着劲风直逼而来。电光火石间,清晏抬剑一格,只听当的一声,来物飞的不见踪影。不等清晏掉转马头,紧接着几支飞镖急奔而来。
“快走!”
那胡方与乌安立在清晏马头前,替他接下几支飞镖,清晏趁势掉头策马向西南方奔去。瞬时,林中的树叶大动,十几只黑影急掠而出,剑光在月色中闪着摄人心魄的光影。
清晏顾不得身后阴冷的剑气,只将南栩护在身前,一边急策骏马。可是此间毕竟不是大道,马儿虽被迫着疾行,却怎样也跑不快。
很快,清晏便觉得一股强劲之气压向自己的后颈,只得回身挥剑挡开。可刚一错开,对方又一剑刺来,清晏在马背上转过身,应付着来人的袭击。
马儿兀自跑着,三四个黑衣人紧追不舍,清晏倒坐在马背上应对的越来越吃力。若是不将他们解决了,看来是跑不掉的,而南栩也只会越来越危险。
清晏忽然纵身一跃,翻下马来,横在那条狭窄的林间小道上。那几个黑衣人见状,立即围攻过来。
凌厉的剑气围绕在清晏身边,那些人的剑术十分精准,而且招招攻向清晏要害。清晏一时被攻的只有招架之力,只得顺着剑气所攻的经纬,在几人间游走,几十个回合下来,那几人的动作似乎慢了下来。正当清晏有了喘息之机时,竟发现与那几人兵刃相碰间竟有着阵阵阴风。剑气裹着阴风迎面扫来,清晏只觉得一阵目眩。
此刻远处传来胡方焦急的喊声,“主子,他们都是傀儡死士,小心啦!”
清晏稳住心神,趁那些人动作迟缓之时,以快打慢,稍纵即逝的瞬间,清晏以最快的速度刺向他们的要害。
那些人倒下的一刻,清晏看清了他们的面目——死灰般的脸色中,竟无半点惊恐或痛苦的表情。更让清晏吃惊的是,那几具尸体在极速干瘪,像是倾刻间被吸光了身上的血。
清晏被那尸体所散发的气味熏的作呕,可却忍不住捂住鼻子上前仔细观察。此时胡方与乌安似乎也脱险了,从远处跑了过来。
“主子小心!那尸体上可能有毒!”胡方见清晏蹲了下来,急忙说道。
清晏皱了皱眉,明白胡方说的有道理,便站了起来,“竟然是傀儡死士,我还以为这种巫术只是个传说……”
“属下也未曾亲眼见过,听说这种巫术在幽罗国的高层巫师中,的确是有修习的。可是,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幽罗国的巫师为何要……”
胡方话还未说完,清晏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往林深处跑去。
清晏顺着凌乱的马蹄印追了三四里,终于在一个溪水边找到了那匹枣红马。可是,当清晏等人跑过去一看,却不见南栩的踪影。
“南栩……”
清晏在四周搜查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此刻只觉得胸口的气息一直往上提,直顶到嗓子眼,脑中的血液上涌,忽然脚下一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胡方从未见过清晏如此失态,慌忙说道:“主子,此刻未找到南栩姑娘,也不见得她出了什么事,说不定被人救走了……”
“她从未来过中土之地,有谁会在这深更半夜去救她……”清晏失神的坐倒在林中,喃喃道,“我把她弄丢了么?她还身中血咒……”
“您说她从未来过中土?那……那更说明她在此处并没有仇家,有谁会无缘无故加害一个小姑娘呢?”
清晏半晌未言,似乎被胡方的话说动了,“胡方!赶紧联络各地集结点,在此方圆百里进行搜索,每条可行的路都要找……”
“是!”
南栩醒来时,只觉得四肢百骸阵阵发麻,脑袋如灌铅般沉重。南栩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灰黄的石壁,这是在一个山洞里吗?不远处燃着火堆,昏黄的光线在眼角跳跃。南栩醒了醒神坐了起来,惊觉火堆旁还有个人。
那人逆光而坐,脸掩映在影阴中,看不清容貌。南栩确定那人并不是熟悉的人,便想发问,可一张口却发现丝毫声音都发不出来。
“呵呵呵……”那人发出阴冷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小姑娘,不用害怕,我只是在你身上使用了禁锢术,让你暂时不能自我控制……”
那人站起来,缓缓走向南栩,随着光线的移动,南栩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干瘦腊黄的脸,一双鼓起的大眼在瘦削的脸上显的很突兀,厚唇阔嘴,整个人看起来像只裂变成人的鱼。
南栩想站起来,可周身不知道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束缚着,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想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要抓你?”那人的声音阴冷而低沉,似笑非笑的看着南栩,“原因只有一个,你身上有着惊人的灵力,我将要做的事情,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南栩瞪着他,下意识的调动体内的精气与内力,可刚一用力,便觉得全身经脉一阵痉挛,痛的南栩跌倒在一边,胸口像是窒息般半晌才喘过气来。
“想反抗么?不用白费力气了。”那人眼含笑意,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虽然精灵贵族灵力惊人,可想冲破我的禁锢术,你还得再修行一百年。”
他竟然知道我是精灵族!南栩虽不能使用灵力,却能感觉到对方阴邪之气,那股气息似曾相识,却又是从未有过的强悍,南栩此时也不觉惊恐起来。
“这种禁锢术,不仅封住你的灵力,还会模糊你的容貌,就算熟悉的人站在你的面前,也未必能认出你是谁,哼哼,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就算我不杀你,你体内的血毒咒也尽早会要了你的命。”
那人看着南栩吃惊的样子,笑了起来,“我怎么会知道你有血毒咒?我不但知道,而且我还能解了你这咒术。所以,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你帮我完成我的计划,事成之后,我帮你解了血毒咒。”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人在南栩下额用手指轻弹了一下,南栩果然能开口说出话来。
“听说过鲛人吧?我是他们的近亲——碧血鱼人。矶塞人在百年间对鲛人一族或驱逐或虐杀,如今鲛人在中土之地基本见不着了。可虽然如此,鲛族依旧还是兴旺的一族,在玄芜海远海的众岛屿中,他们有着自己的海中国……可我们碧血鱼人,却在百年前一次大战中几乎灭了族……”
那人平淡的语调中透着深深的恨意,可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刻,那人又似笑非笑的看着南栩,“我刚刚说的交易,你觉得如何?”
“你真的能解我身上的咒术?可是,你说这是血毒咒?我听说的是血咒……”南栩觉得,既已如此,倒不如听听他如何说。
“哼哼,血咒?那种伤人十分,自损八分的咒术,傻子才会做,除非自己也不想活了。你身上的血毒咒,效力不下于血咒,可施咒者却没有任何损伤。简单来说,血毒咒更像是被下了毒,但此毒是血脉相连的,施咒者通过家族血脉便可对你进行控制——”
突兀的眼球骇人的滚动了一下,那人眯了眯眼,“给你施咒的人,也不是什么高明的巫师,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到时候我自有方法给你解咒……”
“我凭什么相信你?”南栩一直对此人身上的邪戾之气感到不安,“你若让我杀人,难道我也要照做么?”
“哈哈哈哈……”那人忽然笑了起来,“何必在这故作良善,等到你生不如死的时候,大概便没有这些顾虑了——此刻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反正你也跑不掉,迟早,我会让你求着来帮我!”
南栩看着他狰狞的面孔,不禁骇然,可心中却有股拧劲,倔强的瞪着那人。那人深深的看着她,忽然轻笑一声,坐回了火堆旁。
“天快要亮了,一会儿……”
那人忽然住了口,似乎凝神听着什么。南栩也感觉到了山洞外有动静,想要发问,可不知何时,口舌又不听使唤了,只得目光恨恨的瞪着那人。
不大一会儿,果然有脚步声走近,一个黑影缓缓进了洞来。
“青琅大人,你果然还是耐不住寂寞。”来人一出声,南栩心中便是一惊,这个声音似乎在哪听过,“镜之渊看来也不是什么世外之所。”
来人眼睛从南栩身上滑过,径直坐到了青琅的对面。就在他侧首的一瞬,南栩终于认出了来人便是那晚要杀清晏的那个人。
“无论玄芜海还是中土之地,早已没了碧血鱼人的影子,我不过是久居深海,想出来走走,鲛皇何须这般紧张?”
哲恪冷冷一笑,目光转向一旁的南栩。
“这位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