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家没有因她的定婚而改变什么,就算她家屋旁那颗桃树的枝叶长得分外繁茂,也不见多结几个果子。文英把头发随意挽个结,穿着一件灰黄茄克及一条棕色倒装裤,脚上的那双波鞋脚尖处都掉漆。正打扫着禾场上鸡鸭刚留下的粪便的她见梦凡推着车过来,扔下扫帚跑了过去,“凡凡,怎么推着走?又掉链条了?”
梦凡敞开浅蓝色牛仔外套拉链,双颊通红、鼻尖还冒着微汗,见文英问:“最讨厌这种天气了,明明才四月,随便动一下就感觉很热,而且比六月里那种热更让人难受,又闷又燥。刚刚贪图骑车时风吹着的那份凉快,把车骑快了点,腿杆子有些酸,便下来走,谁知这一停下来更热。”
文英帮她把车支好,跑到灶屋倒了一杯凉开水给她,梦凡接过如同牛吃水一样“咕咚、咕咚”几大口就把一小碗水喝个精光。
文英接过碗,示意梦凡坐到阶基上的靠背椅上。
“这衣服太厚实了,不,也不怪这衣服,我早晨去学校时有些冷,一到中午只想穿短袖。”梦凡说着脱下牛仔外套,侧身把衣服搭在椅背上,“什么‘二、四、八月乱穿衣’,我看这种气候应该是‘早穿棉袄午穿纱。’”
“我晓得啰!你是故意想在我面前显摆你这件衬衫。你什么时候又去县城了,买了一件这么好看的衣,这领子太有特色了,凑在一起像花环。这乳白色也很好看,一点也不繁琐。”文英羡慕地摸着梦凡穿的这件镶了一串木耳边的衬衣。
“这件衣是以前读书时买的,记得有红色、黄色、黑色及小碎花的,我就选了这件白色的,当时那服装摊上的老板娘还劝我买红色或黑色的,说红色的衬肤色,黑色的显瘦,我没听。这一段我哪有时间去县城?我这不是来邀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县城吗?学校的事忙得我发晕,回到家里,唉,不说了,说起都烦燥。”
“你屋里又有什么事让你烦?你妈那么心疼你,你还不知足,人啊,有福紧享,如果换成我,你还不会疯掉。”文英本想劝梦凡,说着说着自己倒情绪低落起来。
“你难道真的认命了?齐俊没来纠缠你吧?”梦凡曾听人说过前一段齐俊跑到文英家里闹着要堂客。
“那次相信你也听说了,闹得世人皆知,我没办法,只好答应他今年上半年嫁给他,什么也不要,让他们送日子过来。”文英有些恨意难平地说。
梦凡抓起文英的手:“英子,我们还是想想办法吧,你这么个水灵灵的人可不能让他糟蹋了。去打工?说不定,你在外面一去好几年,他齐家就齐俊一根独苗,肯定不能等,到时你就自由了。你在外面可能还可以找个称心如意的也不一定。要不,跟朵儿写信,先到她那儿去看看。”
梦凡溢于言表的担忧让文英有些感动,她凑到梦凡耳边对她说“你放心,我已经想好了办法,现在只想早些把这事搞完,也算对我父亲一个交待。跑,我是绝对不会的。你看着就是,我总归不会让那姓齐的占半点好。”
梦凡双手搭着文英的肩,上下打量着她:“你可不能做傻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听我的,先去外面看看,我听朵儿说了,省城到南方的羊城坐慢班火车只要几十块钱,加上我们这儿到省城的费用,左不过百五、六十元,加上吃饭啊什么的,最多三百元,如果你没钱,我可以借你。”
“放心啰!我不会做傻事的。不说这个了,我们去找志云,看她明天有空跟我们一起去不?人多热闹些。”文英拖着梦凡的手往禾场里走。
梦凡反拖着她:“不提志云,还差点忘了,我正好有件事想问你。”
文英听她这样一说,只好止住脚步,“你今天倒不是来找我玩,而是让我来个‘答梦凡问’专场。”
“有一天,我回家时,看到志云好像跟庞建军在大堤上打架,等我赶上前时,志云骑着车跑了。庞建军则跑到矮堤子那里,我肯定不好问庞建军,就想追上志云问她到底怎么了,可是志云可能觉得面子上过不去,骑着车死命地跑,我怕追得她摔倒,追了几十米就没敢再追。他们不是感情很好吗?还听人说庞建军专门到县城的花店里买花回来送给她,怎么还没结婚就打起来了,以后这日子怎么过?”
“你神仙呢,这点小事就觉得难以忍受。听你这样说,就知你肯定不晓得志云过的是什么日子。这庞建华其实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小,动不动就怀疑志云跟别人。有天两个人一起到场部去买东西,我看着他们高高兴兴地骑着一辆自行车往场部方向走的,不到一个小时,志云就头发凌乱、眼泪巴沙地跑回来了。晚上,庞建军提着一袋子水果到志云家道歉,志云爸难得硬气地把水果连袋子往外一扔,大声吼着让庞建军滚,说第二天要去他家退亲。大家都以为庞建军会打转身就走,谁知道他笔笔直直的跪在志云爸面前,连声认错、做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打志云了,若是打了就如何如何的。”
“庞建军真的打了志云?我怕那天我眼睛看花了呢?”
文英摇了摇头,“他不但打还下的狠手呢,有一次志云到他家里去玩,又不晓得哪句话伤了他的筋,他随手抄起禾场里一根晒衣篙狠狠地抽志云,那竹篙都打断了。后来志云妈说志云的腰部青斑紫绿的,痛了好久才好。”
梦凡觉得这庞建军太不是个家伙了,志云那么标致水灵的女孩,他不知怜惜是小事,还辣手推花。“志云她傻啊,趁还没结婚,不分了算了。”
“分?你说得轻巧,我们这里的习俗你又不是不知道,双方定婚,一旦女方后悔提出悔婚,不但要退还彩礼钱还得赔钱,再说、再说……”文英迟疑着该不该跟梦凡讲,或者是该怎样跟梦凡讲。
“再说什么啦,要钱就给他家啊,难道任由志云被他打死才算完,这倒不是定婚是定的命。”梦凡愤愤不平地跺着脚大声嚷嚷。
“哎哟,你小点声,志云家可离我家不远,万一庞建军在她家那就麻烦了……”文英急得想捂住梦凡的嘴。
“我还怕他?人渣一个,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打女人的男人。你说再说、再说、再说什么?”
文英本以为义愤填膺的梦凡忘了这档子事,谁知她还记得,只好趴在她肩头告诉她,“他们定婚前那个了,你可不能跟别人讲。”
梦凡一听怔住了:“这事是真的,志云怎么这么傻?”
“也不能怪志云啊,谁会想到庞建军会是这样一个人?你也知道,以前他对志云可是百依百顺的,你看看现在,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哎!”
“那志云爸任由庞建军如此嚣张下去?”梦凡站在女子的角度上也很能理解志云的无奈,毕竟在乡下未婚同居不算什么光彩的事,如果跟庞建军拉开,志云要再找一个正儿八经的人结婚,基本上是痴心幻想,哪个男人愿意娶一个别人不要了的女人?
“说起这庞建军我倒是有些‘佩服’他,那次的事我还没讲完,那天志云爸是第一次知道庞建军打志云,肯定不想轻易原谅他想趁机立威,便让全家上下不理他。你绝对想不到庞建军后来做了一件好惊天动地的事。”
“难不成,他还拿刀胁迫他岳父原谅他?”
“那倒不至于差到那个程度,但也算是胁迫他们了,他一直跪在志云家禾场里,谁都喊不起,偏巧后半夜又打雷又落雨的,志云爸让他先起来回去,说是原不原谅明天再说,你看他怎么说?”
梦凡觉得无法和这样一个人有共同的逻辑,直接摇了摇头。
“他对志云爸说:‘岳老子,你今天要是不原谅我,我就跪死在这里。’志云爸当时只当开玩笑,便关上门没理他,谁知他凌晨四点多起来小解时,发现庞建军真的还跪在雨中,吓了一大跳。”
“志云爸就这样原谅他了?”梦凡觉得志云爸一定没看三国,连最简单的“苦肉计”都不晓得。
“不原谅他还能怎样?真的要闹出人命?”文英没梦凡想得多,只觉梦凡多读几年书倒不如她懂人情世故。
“既然他做了保证,又跪了那么久,志云爸才原谅他,那他就改了这毛病啊,那你怎么又说把竹篙都打断了,难道那一次志云没跟屋里讲?”
“这就是我要佩服庞建军的地方啊,前几天要死要活的下跪发誓,一转身就忘得干干净净,用竹篙打志云这次更绝,志云妈不让他进屋,他故计重施地跪得禾场里,志云妈只是不理,后来志云妈到沟边的水跳子上洗菜时,他干脆跪得跳板旁的麻石上,过身过路的人们看着都好笑,他倒一本正经。哎!老班子都管女人家是菜籽命,我看比菜籽都不如,硬是河外边的芦苇花,不管飘到哪里都没着没落的。”
“难道就没有办法治治他?”梦凡没时间感慨,原来想着志云跟庞建军自由恋爱,应该会如童话一样从此王子和公主永远的幸福下去,谁知却遇上这样一个人。
“怎么治他?他冲动起来,他父母都拖他不住。现在志云妈他们只期待以后志云生了孩子,他看在孩子的份上会对志云好一点。”文英叹着气,又觉得自己很好笑,自己明明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还担心志云,还真是一尊正过河的泥菩萨。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不邀她去县城?”
“我的意思是,既然庞建军是这样的心性还是少去招惹志云,免得他又胡乱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