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在房间里隐约听见外面的声音像廖正清,又觉得不可能,听母亲一喊又不得不跑出来看一下。这一看,他惊呆了,果真是他,这人怎么会找到他家的?
“廖校长,大正月里过来有事?哦,你看我,来、来、先到屋里坐。”沐阳不知廖校长的来意,大正月里总不好不搭理人家,看到廖把车子停好,这样子恐怕还真有点事,只好把他迎进屋。
廖正清进门后,一屁股坐在堂屋中的高椅子上,见到靠墙坐着烤火的沐阳奶奶也不问声好、打声招呼。沐阳见他双腿张开自以为霸气的坐在那里,暗叹“这人啊,到哪儿也忘不了向人显示他是校长,怎么不让他老婆给他绣两个大字背到背上啰。如果是六十年代,他一定会搞两块木板子写上校长两个字,前面挂一块、后面挂一块,真不知道一个小地方的校长有什么值得炫耀和显摆的。”心中虽不耻他的为人,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沐阳从妈妈手中接过她泡的芝麻豆子茶,递给正自我感觉不可一世的想从气势上压倒沐阳的廖正清。
“廖校长,你喝茶。”出门三步便是客,沐阳妈妈可以不管不顾的扶着奶奶回房间,沐阳可不能离开。
“沐阳,我呢,你晓得的,学校还有一大堆事在等着我处理,就不跟你兜圈子,只开门见山地说两点。第一,我今天是特意来找你的。我之所以不找别人只找你,是因为我觉得你这个年轻人还是大有前途的,是个可造之材是吧。第二,今天我来是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要交待给你,希望你一定不要辜负组织及上级领导对你的期望,努力把事情办完、办好!第三,这个事呢,关系到学校几百名师生的存留问题,甚至关系到联校领导的去留问题,说大一点也关系到苇场人民精神文明能不能上一个新台阶的问题……”他老人家端坐堂屋中间,说得唾沫横飞,沐阳妈从灶屋走到菜园,揪了一大抱白菜荭子,听他说有要事找沐阳,拿了个铁篮子,搬了条小矮凳坐在堂屋前面的阶基上,想听听听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满伢子去做。谁知听了半天,她的菜都选好,那校长说了几个一、二、三、四、五,她还是没听出来到底有什么事非得沐阳去做。
沐阳妈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裳,把篮子放到案板下的水桶上搁好,端了一杯温开水送到堂屋里,“我说,这位校长,你说了这么久口干不?来,歇一阵气,喝口水后再讲。沐阳,我看校长的话,这一时半会也讲不完,你先去看一下你奶奶需不需要点什么?这叫个什么事呢?犁田的牛在田埂路上跑半天了就是不见下田,哎!这世道啊,都乱成一团烂麻绒了。”沐阳听见妈妈的话,一时没忍不住,硬生生地把口里来不及下咽的芝麻像打爆米花一样喷了出来,这些芝麻又都好像长了眼睛似的直往廖正清身上、脸上扑。
“哎哟,这、真的对不起了,校长,来、来我给你擦一下,沐阳,你这死孩子,这么大了还这么轻里轻狂,难怪这校长绕了半天也不跟你说正事。来、来、来”她边佯骂,边用毛巾死劲地往廖正清身上拍打着,廖正清一时坐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他用双手摸了把脸,却被沐阳妈的毛巾不小心抽了一下,“哎哟,你看、你看,我刚刚骂沐阳,谁知自己又这样,哎,校长,你可千万别怪我这苇场下的妇道人家没轻重。要不,你自己擦。”
廖正清看着递到眼前的毛巾,怕再受池鱼之殃,只好接了过来,擦着脸和衣服。转眼一看,不见了沐阳,心中一急,扔下毛巾往外跑。
“校长,你这就回去?真的不好意思呢,大正月的到我家来,也没好生招待你,喝了一碗清茶。”
廖正清听沐阳妈这么一说,“我不回去、不回去呢,我还有事找沐阳谈。沐阳啊,不管你愿不愿意,这是组织给你布置的任务,你一定得完成。我相信你是受得起组织的考验的。”廖正清跑出门口看见沐阳正走向偏房的房间门,只能不顾形象的大叫。
“校长,你先莫急啰,你倒是讲一下看看,你们组织今天到底有什么事找我家沐阳。”
“跟你讲,你也听不懂。”廖正清看了一眼笑盈盈的沐阳妈,“沐阳啊,你过来,我跟你讲,这个事情是这样的,我接到联校段校长的指示……”
“廖校长,你等一下,我看一下我奶奶就来,先等一下。”
沐阳妈听廖正清的话音,不就是嫌弃她堂客们头发长、见识短?赌气不再搭理他,跑回灶屋里忙去了。把个廖正清晾在禾场里好半天。
“沐阳,沐阳,你出来一下啰,我只简单地跟你强调一点,马上要赶回去。”廖正清在禾场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后,不得不屈尊绛贵地走到偏房的窗下喊沐阳。
“哦,你再等一下,等一下我就出来”沐阳在房间里边给奶奶削苹果、边跟奶奶讲着刚刚发生的事。
沐阳奶奶已经七十多岁,好在身体还硬朗,耳朵也还好,听孙子手舞足蹈地说完,把一张老脸笑成了盛开的菊花,“对,让他反省反省,谁叫他不好好说话的。”
见沐阳还没出来,廖正清急得两头跑,实在忍不住了,便跑到灶屋里问沐阳妈,“沐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你看恼火不?我还得回去开个会。”
“校长,你这就问错了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听话不懂,你问我不如我屋里墙壁。”
廖正清只觉这个堂客还真的不懂理数,有这样招待客人的吗?家风如此不正,也不晓得这沐阳的父亲是怎样当上支书的。
又过了一会儿,见还是没人理他,他只好推着自行车,又走到窗前,对着屋内喊:“沐阳,时间来不及了,都这个点了,我必须得回去了,我简单一点跟你说吧,是这么个事,学校要建一个高标准的篮球场,段校长希望你去跟娄局长讨个人情,看能不能尽快批下来。”
沐阳终于听到主题了,也不在逗他,从屋里走了出来“这个事啊,好说、好说,只要你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一切都好说。”
廖正清一听傻眼了,难道他还要索要回扣不成,现在的年轻人可比他们当年厉害多了,“这个好说,项目批下来后,我做主,一并感谢你和娄局长。”
“谁要你感谢,我所要的你早就知道。”沐阳不想再跟他绕,因为他爸陪着他姑和姑父去大垸走亲戚去了,说好要回来吃饭。如果把这样一个人留在家里,他怕他姑父会一不小心把这廖某人就地免职。
“哦,知道的,哈、哈、看不出啊,沐阳,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只不过,你得保证,这事只能你知我知,哈哈哈!”廖正清窃喜着,这就是当官的好处,别看沐阳平时楞头青一样,关键时刻还是摆得正自己的位置的,要不怎么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呢。
沐阳则以为廖正清终于明白自己要他做什么了,也高兴起来,笑着对他说:“既然你明白就好,你贵人事忙,我就不留你了,你慢走。”
在灶屋里的沐阳妈被他们打哑谜似的话弄得一头雾水,看见那廖某人走远后,跑出来问儿子“沐阳,他到底答应了你什么事?”
“还不是让梦凡当代课老师的事。如果不是这个事,我才懒得理这个人渣。”
沐阳妈见儿子埋怨,只当儿子受不了廖某人那讲话的调调,“是的呢,我儿子真的辛苦,每天受这种人折磨,这云里雾里的一绕,一天不晓得要多死多少脑细胞。”说完还摸小猫小狗似的摸了摸沐阳的背。
“妈,你能不能不把我当小孩子了。”沐阳一躬身,从沐妈妈虎爪下逃了出去。
“能,只要你把我儿媳带回来。”说完又跑进灶屋去了。
“你以为我不想?可人家不跟着我来,我有什么办法?”
“望郎望到正月正,姐要邀我的情哥看龙灯,龙灯花鼓多热闹……喂,你这人走路都不长眼睛的,瞎撞什么呢?说你呢,冇看见我的羊啊,还冲进来。”谢癲子正坐在堤边沐着初春的太阳,眯着眼睛哼哼着歌,突然听到羊儿惊恐的“咩咩”叫着,睁眼一看,见一个胖子骑着车,摇摇晃晃往羊群里钻。
廖正清终于抵挡不住羊儿的左右夹击,只得骂骂咧咧地从自行车上下来,遇上一个正常点的,还可以摆摆官威吓吓他,可遇上个疯子他就只能“这么宽一条大堤,未必是特意给你放羊修的?你这个癲子,老子今天不跟你计较。下次你莫撞到我手里。”他经过谢癲子身边时狠狠啐了一口,“今天,不晓得是起早了,还是撞了霉运,一天到晚尽碰上些糟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