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近过年,除了几家禾场里晒的一排排腊肉及干鱼、除了灶屋里妈妈们拍的糯米酒的醇香,苇场已经看不到以前浓郁的过年气氛,少了以前几家的正劳动力聚在一起辗糍粑、孩子们围在石臼边,等他们稍停,捞一把粘糊糊的糯米泥的乐趣,就连腊八节,也没几家人家记得煮腊八粥了。晚上当梦凡妈把腊八粥端上桌,梦凡还纳闷着,今天好好的,怎么吃粥了?稀里糊涂的喝完粥,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里发呆,也并不是发呆,她在数着还有几天高轲应该回了。自从那天打他的电话没人接后,梦凡整夜整夜的做恶梦,梦中的情节只有一个,她看见高轲,两人本来有说有笑,蛮开心的,可转眼高轲就走远了,任凭梦凡怎么呼喊,他只是越走越远,连头也不肯回。她不敢找小清圆梦,她怕万一没圆好,梦境成为现实了那该怎么办。以前,梦凡每晚最想的就是早早睡觉,然后在梦中和高轲甜甜密密的在一起,可现在她都怕了,如果睡迟点,可能在高轲转身之前醒来,那该多好。窗外夜空的点缀的星星是不懂得这百般纠结的少女情怀的,只是清清冷冷的闪烁着不属于它的光华。
年味还是随着放假的孩子的回来越来越浓了,梦凡的心也因着越来越近的年而七上八下。差不多过年了,高轲会怎样呢?他不给我回信,是不是想给我个惊喜?干脆不顾他哥的阻拦,直接跑到家里来,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父母,他喜欢她?还是他没那么冲动,又在那堤脚下徘徊着等待?还是他正想法托人捎信给我,让我去城里与他相会?又或许他真如小清所说的“水涨船高”,变心了?七想八想,总没有一个让自己落心的答案。幸好,家中因正刚的婚事,倍显忙碌,没人注意这犹如犯了精神病般已相思成疾的少女。
“十二月望郎是一年,称肉打酒半包盐,有恰冇恰你到姐屋里走,初三、初四我给你屋里妈妈去拜年。搭信姐,拜上乖……”谢癲子哼哼叩叩地从堤坡上下来,接过梦凡妈递过的甜酒冲蛋,噘起厚厚的嘴唇,朝碗里吹了几吹,然后“哧溜、哧溜”地几口喝光。有几颗糯米粒子挂在他唇边的短须上,说起话来,一抖一抖的很是滑稽,“江家嫂子啊,我天天在你屋门前过身,看你家晒这么多腊肉,是真的有喜事临门了吧?!我癲子恭喜你屋里收了一位贤良女,也祝你屋里崽跟媳妇的小日子,过得比甜酒子还甜。”
梦凡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癲子啊,他们都管你癲,我看你一点都不癲呢,承你的吉言了。”
梦凡正准备问谢癲子每天哼的是什么调,唱的是哪个山头的歌时,志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硬要梦凡去看看文英。
自从朵儿出事后,梦凡最见不得人风风火火往一处赶,也见不得人心急火燎,如此刻看到一脸忧心的志云,她的心往下一沉,难道文英出了什么事?不会吧?前几天还见过她,应该是我多想了。她摇了摇头,故作镇定地对志云说:“年前我是没时间跟你们玩了。你看我家……”边说边拖着志云到堂屋看堆得到处都是的食物、碗筷、桌椅板凳什么的,又指了指外面晒满一禾场棉被。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梦凡,我会是如此不知世事的人?如果不是文英出事了,我才懒得来找你。你只管还把不把文英当姐妹?”
梦凡闻言心下一惊:“文英出事了?文英好好的会出什么事?”
志云以为她不相信自己:“我骗你的是崽要吧?文英前几天被逼着相亲了,对象是管理区懒得出了名的齐俊。”
“那有什么?文英不同意就是。”梦凡才不相信心高气傲的文英会同意跟那个一天痞里痞气,二十多岁了只知道伸手找父母要钱的懒得煎得水吃的齐俊。
“凡凡,你以后肯定会找一个人长得帅,屋里条件好,不是国家干部也是国家工的对象。不像我,我可不敢想那么多,只愿他心疼人、勤快老实就好。哎!都说这社会公平,其实哪能公平呢?就像你和我,生下来就决定着以后的路不会一样了。”那天,志云定婚时,在河边文英还羞涩的说起自己对另一半的小小期望,感叹着命运的不公,没料到现在却遇到这种事情。
“不同意就是?你说得轻巧呢。她都已经绝食三天了,她爸还是死不悔改。只怪文英那爱喝酒的老爸,那天,天气不太好,他从苇山回来经过齐家时,被子从自行车上掉了下来,齐俊爸帮着他捡起来,吩咐齐俊妈拿了一个装尿素的袋子把被子装好,又客气的留他吃了晚饭再回去。文英爸没打推辞地同意了,两人你一杯我一盏的喝了些小酒。东扯西扯后,就聊起了各自的孩子还没定亲,齐俊爸肯定着急,他家齐俊今年都差不多二十七了,还没有上门做介绍的,文英明明还不大,你晓得她爸是鬼蒙了脑还是怎么的,也说他家也有一个老大难,这么大的女儿了,还没人提亲,两人一对眼,刚好一男一女,又都没人问各自的崽女,便商量着做亲家。齐俊是个什么货色,他肯定一口同意。文英比他小七、八岁,模样长得好,又读了农校,他平时可想都不敢想。第二天他便吵着要他父亲趁热打铁,请他伯父做介绍人,带着礼品到文英家相亲,可怜的文英还不知道她的终身被她父亲一餐饭定局了,傻兮兮地端茶倒水忙个不停,直到文英爸让她和齐俊在屋旁的公路上去转转,齐俊冒冒失失的拉住她的手,她断然甩开,文英爸说没什么的,反正以后是一家人了,才知她是这场闹剧的主角,立马翻脸,害得齐俊他们下不了台,文英爸说尽好话,送走齐俊他们三个,转头把文英一顿狠骂。文英自然气得要死,一直到现在都茶水不沾。今天一大早,文英她妈跑到我家让我去劝劝她,梦凡,你是知道我的,我哪懂得劝别人,所以只能找你了。”志云明显的偏向文英,说话时语速很快,而且口气很冲,仿佛文英她爸如果在眼前,她会冲上去质问他一样。
“问题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不过总归得去看看吧,难不成又得搞出个朵儿第二?”梦凡说完穿上一件深蓝色丝棉棉衣跟她妈打了声招呼就往外走。
沐阳已经放假了,自从那次表白受挫,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孬。硬起心肠不去想梦凡,可是去学校领分的过年鱼时,听挺着大肚子的欧阳老师说,廖校长已经定好代课老师了,是学校旁的一个姓张的应届毕业生。沐阳还是生气了,那该死的廖某人,老虎不发威他当他沐阳是病猫了,别说他廖某人还有把柄在手上,就是没有,他去一趟他姑父那里,还怕了他不帮这个忙。只是如果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他怕他姑父说他没谋略,难堪大任。回宿舍放下鱼,就到后面那几栋新起的教师楼里找这不知廉耻的廖某人。
在教学楼的后面,有二栋高五层的单元楼,当时起的时候是说用于青年教师安家,但是建成后,学校行政领导按级别从东到西各占一套,一些硬茬的老双职工教师也分了几套,至于青年教师还是住在后前面那一排夏天外面下大雨,里面落小雨;冬天外面刮大风,里面大风刮的旧平房宿舍里。
廖校长住在一栋一单元302,沐阳走过去敲门时,是廖校长那官太太相十足且趾高气扬的夫人开的门,见是沐阳倒也有些眼力见的没为难他,只是让沐阳把鞋子脱在外面,顺便丢下一双脱鞋给他后,自顾自地走到客厅沙发处坐下。沙发的另一端还坐着李芸,沐阳真正佩服李芸,小小年纪城府如此之深,做出那种**的事,居然还心安理得的跟她姑姑呆在一起。他摇了摇头,走进去,“师母,廖校长没在家?”
“老廖,沐阳找你。”廖夫人转头朝一个房间叫唤着,身子一动也不动。
李芸乍一见沐阳进来有些不安,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沐阳看着她那神情突然有些得意,原来还是有些羞耻心啊!只是,现在怕又有什么用?
“沐老师,今天来寒舍有何贵干?”听着这衣冠禽兽说着这样的话,沐阳心中一阵恶寒,刚压下想吐的感觉,却没忍住的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