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自己人生的意义是在多少岁？20岁？四十岁？六十岁？你是否曾因为要实现什么而感到莫名的激动和欣喜，你是否不能抗拒对未来的向往。你是否感觉到充实，你是否有所期待，是否为了那个愉悦的人生不曾安眠。你是否希望被爱。
你想要什么？我注视着一只虫子爬过我的鞋帮。虫子想要什么？
我叫陆虎，是张丰的表弟。我算是他的发小，我们几乎一起长大。我，表妹陆巧儿，张丰。我们小时候是无话不谈的伙伴。我们一起疯一起野，一起闹一起皮。那时候我们的父母都夸赞我们兄弟和睦，关系要好。倘若有人问我张丰何许人也，我会挺着胸膛告诉他：那是我表哥。他是乡下人，但他比你们任何一个城里人都会玩。
张丰很会玩。那时候我和陆巧儿一年最快活的日子就是放假去找张丰玩。他会在庭院里用砖头起一座炉灶，真的找来柴火。我们找来一个废弃的铁锅，架在炉灶上烧一壶水或者煮小石头。在他家后院是一片田野，后门刚好就开在一条窄窄的排水沟边上。那条排水沟有多窄？我们这样的小孩子一抬脚就跨过去了。就是这样的小水沟里流淌的水也是清澈得几乎透明。每当阵雨来袭，张丰就会抄起夹蜂窝煤的铁夹和面盆带我们来到那条冲出来沟边，因为他知道这时会有一大群大钳子的龙虾被冲出来，他眼神很好，一夹一个准。我们帮他打着伞，看他把龙虾一只只仔仔细细地夹在盆里。那些龙虾在面盆里翻滚，个个精神万分生龙活虎。我们搬着一盆子龙虾回到家里，还在打牌的大人们都吓了一跳。他们纷纷下了牌桌，也都去排水沟边逮龙虾。当他们心满意足地离开时，把收获的三分之一犒赏给我们。我的姨娘夸赞着我们，为我们做了一餐丰盛的爆炒虾。我至今还记得龙虾在唇齿间留下的鲜美回味。那是我第一次品尝收获的味道。
我告诉过你们张丰不是城里人么？是的。我表哥出生于92年的冬天，他的户口至今仍在村子里。我的姨父和姨娘带着他在各个城镇间来回游荡，度过了一段传奇的，颠沛流离的生活，最后落户在一个叫S的无名小镇。那个小镇坐落在一条直通陆巧儿生活的大都市的国道旁，方便俩家人来回沟通。90年代初的城市不是现在的样子。乡村也不是，那时候连铺沥青刷柏油的马路都很罕见。那条国道经历过很多次修整才变成现在平整的样子。国道边坐落着低矮的房屋，参差不齐，大多是用廉价的空心砖砌起来的，那种砖材做出的墙壁是中空的间，易生耗子和虫豸。若有红砖砌成的房屋，顶上再加盖一层琉璃瓦，那便必是镇子里的富贵人家了。这样的家庭有着和镇上人不同的吃穿用度和奢侈消费。张丰经过这样的家庭时必定低头，这样居然被他收到了不少好东西。他捡到过一只残破的变形金刚，和一只小小的黄色塑料豹子。他将这些难得的宝贝带回去清洗洁净珍藏起来，在我们放假过来时展示给我们看。那只残破的变形金刚已经看不到了四肢和头颅，只剩一个看着不像躯干的四方四正的东西。他展示给我们他的想法，告诉我们它是汽车，它是房屋，它是飞船，指着那些断裂的关节结构提示我们怎样想象它的变形。它怎样伸出长腿，怎样展开手臂……坦白地说，我那时已经玩坏了十几只变形金刚，但从来没有一只给予过我像他那样的快乐。
他是我们那个世界快乐的国王。
时间一转眼就过去，那是2000年往后的事情了。
记忆中张丰家的庭院，是我们儿时的小小乐园。那是一间老式的四合院，一侧与邻家隔墙，另一侧是由空心砖堆砌的围墙，前头是一间很大的棚屋，大门是现在很罕见的活板门。现在说活板门可能没什么人有印象了。活板门由数十块长宽相等粗细均匀的长条形木板拼成，那些木板被打磨圆润，浸入桐油，可以经年使用防虫防腐。我的姨父是一位木匠，这个棚屋也是他的木料堆坊，进门左侧堆放着伐木场运来的圆木和方木，还有打造房屋架构使用的顶梁和支柱，上面挂满了水泥和土浆。在阳光和煦的日子里这个地方会飘散起木头古老的气息，还有一丝沉重的粉尘味。如果是阴天或者雨后，木头里就会传出潮湿的气味。穿过杂草丛生的小院才能走到张丰家的后屋，是那种真的可以称为古老的，工坊式的建筑，那种老屋子土生土长的城里人根本无法想象。没有地板，没有水泥。地面是平整夯实的土面，如果认真挖下去甚至能挖出蚯蚓，潮湿的墙角生长着苔藓和真菌。后院有俩扇木门，门上是架着钢筋的窗口，没有玻璃。晴天的时候关上大门，阳光顺着窗口倾泻进屋内就像一条乳白色的瀑布。这里有半边是姨父的工坊，摆放着加工木料的机床，空气中木屑和灰尘飞舞，在阳光中像漫游在河流里的细沙。我经常看到表哥着迷地坐在那阳光里看着那些灰尘和阳光，一坐就是半天。
灶台架设在工坊里间，用红砖和泥浆搭建，外壁刷着白灰贴着瓷砖，那些接缝处会在炉火的烘烤下日渐瓷实。搭在灶台上的是俩只巨大的黑铁锅，不夸张地说，这俩口锅足以煮几十号人的米饭。烧灶要用柴火和稻草，无论在什么季节都能在田野边方便地捡到。现在那些东西被叫做桔梗。
柴火堆在炉膛旁边，中间放着拨拉柴火用的铁钎，还有一只小板凳。我不止一次看到姨娘坐在板凳上，红艳的火光印衬在她被火光照耀的红彤彤的脸上。有时张丰也会坐在那里，对着炉膛里跳动的火苗发呆，不时露出一丝意味难名的微笑。灶台附近有一只烧水的煤炉，蜂窝煤整齐地码放在墙角。铁锅也可以烧水，但旧时考究的家里烧水是一定要用水壶的。白铁打造的水壶烧出来的水提神解渴，黑铁锅烧出来的水有莫名浓沉的锈味。院子里有一口黑铁铸成的轧水井龙头，能方便地抽取甘冽的地下水。里间地面是粗糙的水泥，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一套带有穿衣镜的衣柜，一张双人床排靠着一张红色的沙发。那张沙发放平靠背是一张沙发床，刚好和双人床一样高，小时候张丰就睡在那张床上。床脚正对着一台黑白电视，电视头上长长的天线强硬地指向天空。屋后是一扇被隔起来的窗子，透过厚重的布幔隐隐约约看到屋外田野中的景象。这样的房屋格局显然不适合待客，所以每当有客人来访留宿，姨娘家都不得不打上一层地铺。
后来大家会打麻将了，留宿的客人便彻夜玩牌，从此宾主大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