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年岁小却进阶极快,祖父很不放心祁卓然的道心,曾不止一次要他下山历练心境。他那时不过十来岁,自小只知修炼,一听师傅说对进阶有益便听话地独自下山去了。因为在门内接触的人有限,出去又每次不到三个月就能安全回来,起初祖父也没有察觉到异常。
直到有一回,祁卓然匿名外出时被一个巧言令色的女修骗取储物袋,找她索要还被几个同伙的筑基中期散修差点杀人灭口。祖父震怒下抓来了那伙人,当堂要祁卓然指证。他皱眉半响,竟一个也认不出来。如此才得知他有识人不明的毛病。
再后来,出门历练时难免有几个聪明人能看出他的问题,便常常有不良修士讹诈,祁卓然只得以本来身份出行或者与同门结伴,盛名之下,很是不便。待年岁渐长后,祁卓然长相越发出众,偶尔竟还有打听到小道消息的女修赖上来,他渐渐就厌了外出,愿意接触的人也越来越少。
二十年前,杨海杨涛离开昆仑之时,他早已经是金丹初期顶峰,如今却还停留在金丹中期,想来是心境欠缺阻碍了进阶速度吧。也难怪祖父非要他再次下山入世了。
“可是,相处这些时日,师傅辨认我们并没有什么问题啊?”杨曦不解问道,“是传闻夸大了吧?”
“因为我们从神鬼八阵图中结识以来,并没有分开过,所以我辨认你们也没有什么障碍。如果离开我三天以上,我就不确定是否能识别你们的脸了。”祁卓然无奈一笑,“其实我虽不认人脸,但衣物装饰法术法器还是能识别的。而且与我长期相处又关系亲密的师傅等人,我也能勉强认出来。曦儿若真的拜我为师,跟我修行三五年,我大约也会记得你的长相了。”
竟真有传言中这样的怪人,今后还可能成为自己的师傅,杨曦忍不住觉得荒诞不已,直想立马回房蒙在被子里大笑一场。
杨涛佯装责备,瞪了下快憋不住笑的杨曦,才道,“好了好了,别顽皮了,叔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难得你师父这样的天才修士肯赏脸收下你这个不过双灵根的皮丫头,回到宗门后,你一旦筑基就禀明祖父拜祁师兄为师,叔父那时就算真的……不在你身边了,也定感欣慰。”
祁卓然见小徒弟晴转多云的脸色,立马接口道,“杨师弟不用这般灰心,我们已经在想办法找金丹修士为你诊治伤势了,虽然天极大陆的修真界没落,但金丹元婴修士中的能人异士还是不少的,半个月的时间总还有办法可想。曦儿如今还年幼,与你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更甚父女,你总不舍得丢下她一人吧?”
“祁师兄说的是。我还要看着曦儿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呢,否则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将她这根独苗托付给我的哥哥。”杨涛本就是个舒朗的人,闻言便放下些刚刚交代遗言般的担忧惆怅,笑着抬手摸了摸杨曦一直松散着没有心思整理的头发,“你啊,明日起还得好好修炼,切不可因为叔父的事荒废道法。还有,平时曦儿可是最爱漂亮的,怎的连头发都不梳好,明日叔父醒来若还是这般不齐整的模样,看我不拿息影石记下来,今后天天拿来笑话你。”
杨曦心下一酸,强笑着撒娇,想让他纾解烦郁:“都是刚才师傅揉乱的,还来不及整理呢。我都说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们还总在我头上顺来顺去的,跟养了只灵宠似的,真是气人!”
祁卓然和杨涛都笑了起来,气氛很是和缓温馨。
杨涛大病未愈,精力有限,很快就困乏了。杨曦守着他睡着,才听祁卓然的话一起回了另一间房。
杨涛房内祁卓然之前放了杨元朝亲制的阵盘,有这位合体期大能的法力加持,在天极应该没有人能强行突破其中,烦扰杨涛养病。但他的伤势需要绝对静养,原本与叔父同住的杨曦就只能另找地方休息了。祁卓然担心那魔修再来,落单的杨曦无力应付,非常时期只得将她安顿在自己房中。反正他这个修炼狂筑基之后也从不睡觉,拿蒲团在房中打坐修炼固然没有须弥芥子中灵气充沛,但总能更好地看护杨曦。
“师傅,我答应了叔父,明日起要认真修炼了,您有什么要交待我的么?”杨曦睡前喃喃问。
祁卓然笑道:“你能有这个心就很好,我明日一早给你探查灵根,再看看你修炼的功法,累了一天,且早些睡吧。”
杨曦胡乱又嘟囔了几声,合眼而眠,很快熟睡过去了。
祁卓然笑着摇摇头,从须弥芥子中召出火儿,护卫在杨曦床前,自己才将灵力运行了一个大周天,沉浸入修炼之中。
次日大早,杨曦就醒了,祁卓然不在房中,想是已经去往杨涛那里给他拔除魔气。杨曦借机梳洗一番,才出房去。
她静静在杨涛门口等待了大约有半个时辰,祁卓然才从里面打开门道:“你叔父还需两天就可以剔除体内的魔气了。我刚施完法,他正醒着,你且进去跟他说说话吧。只是他体力不济,至多半个时辰,你最好借故出来,让他好生休息。”
杨曦感激地颔首,“劳累师傅了。”
进房后,杨涛已然可以坐起身来,他倚着床头倦倦笑道,“曦儿,你过来坐下。叔父有些话其实早该告诉你了,之前总想着你还小,不急……却未料到,叔父……可能没那么多时间等你长大了。”
“叔父怎么能这么说,只要找到金丹医修您的病情必然会有好转的,昨天您还说要陪着曦儿成才证道,为何如今又说这种不吉之辞吓唬曦儿?”杨曦泪意上涌,哑着嗓子说道。
“我也希望能带着你回返昆仑再见父亲,但世事无常,有些话总要早些交待于你,叔父才能无所挂碍。”杨涛抬手怜惜地抚着趴在他被褥上低泣的杨曦发顶,低缓地说起那段往事,渐渐,他的眼神仿佛透过杨曦看向了遥远的回忆深处。
“我出生时,母亲就难产陨落了,父亲很伤心了一段时日,便没有太多心思细心照管我。哥哥那时已经筑基后期,早已是个成年男子,便接手了我幼时的教养之职。许是那段亦父亦母的经历,他自小对我的严厉尤甚父亲,本身又有着那样耀眼的光环,我越是年长越是与他别着苗头,总心中暗暗以为他是对母亲的死因耿耿于怀才整治我如此严厉,很不服管教。”他露出一个和平素完全不同,很是顽劣的笑容,“我的灵根虽然远远不及哥哥,但其实也不算差了,偏偏因为是幼子,父亲舍不得我多加磨砺辛苦,极为溺爱。二十多岁我才勉强修到练气十层,甚至用筑基丹冲击筑基都未成,卡在难堪的筑基十一层上,让父兄操碎了心。不知是不是跟着我长大的缘故,你这丫头的不思进取倒像极了叔父当年,让我也束手无策,半点没有你父亲那样坚毅的向道之心。所幸你以后的修炼自有祁师兄这个师傅操心,我也能舒口气了。”
他顿住话头,为已经抬起脸来听他讲述的杨曦擦拭干净泪痕,为她的不上进而惩罚性地拧了拧鼻子,才继续道:“我筑基失败,脸上无光,性格自然越发暴躁任性。父亲知道我的心结在于哥哥,便怂恿着我们兄弟二人一同外出历练,想让哥哥为我开解心绪,否则就算在门内为我寻得天材地宝勉强筑基,今后也必定难以走得长远。大道艰险,凡人之中有灵根者万不存一,卡在练气期蹉跎一生的又何止千千万万,而筑基是仙途的起点,其后的路只有更加艰难。我心中知晓这是自己修补道心的机会,纵然百般不愿,最后还是听从父命,与哥哥一道出了山门结伴远游。可叹这一去,就是二十余年,唯余老父一人在道合宗望门兴叹……”
“也不知哥哥……哥哥当年长生灯灭时,父亲该是如何痛心疾首……”说起宠爱自己长大的父亲,以杨涛的心性也忍不住眼底潮湿起来,他苦笑道:“罢了,总归是我不肖。曦儿将来若见到祖父须得替我好生宽慰于他。我娘生我前,据说父亲一直想要个女儿,将来必然是最疼你这个孙女的。”
“我会跟您一起回昆仑见祖父的,到时祖父若真更喜欢我,叔父可别吃醋。”杨曦强笑打趣。
杨涛也不戳破,笑着点头才道,“我与哥哥下山后,就和他的朋友们一路结伴探了好几处秘境险地。其中有一个极漂亮女修,骨龄不足四十便已经缔结金丹,很是不凡,奇怪的是她这样的天才之士在昆仑却名不见经传。哥哥叫她风师妹——你没猜错,她就是你母亲风西了。你母亲当年行事爽朗大气,接人待物又人如其名,令人如沐春风,哪怕对修为低微的我也颇为照顾。我察觉到哥哥和你娘言行间有些亲密暧昧,猜想她必定是哥哥的心上人,很是高兴,也故意开过他们的玩笑。他们二人听后也并未否认,俱是羞怯喜悦的模样,让我更是认定了将来她便会是我大嫂。或许是因为有你娘的居中调和,我和哥哥的关系几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融洽。就在这时,他们俩带着我离开了一众同伴们,落单去探询了一处天魔山外围的秘地。就在那里,我们三人误入单向传送阵,意外流落到了天极大陆。”
“天极大陆的人文地理都和昆仑大不相同,甚至连妖兽种类都完全不同,我修为最低,初来乍到很是不适应。那时我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二世祖,有了怨愤自然都归结到带我们闯秘地的哥哥身上,与他才缓和的关系又恶劣了下来。当时我以为风姐姐也是受害者,对她这个未来大嫂仍然推心置腹,甚至带些歉疚,所以不久之后,还未能辟谷的我偶尔用饭回转,听到了他们二人的商议,得知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才尤其愤慨暴怒。之后,我未留一辞就独自出走了,再想找他们已经难于大海捞针,在天极历练的经历我倒或多或少与你提起过……再见面就是十年后的万古枯中了。”
“我猜的果然不错,真是十年一开合的万古枯!叔父,先说说我爹娘他们到底骗了你什么?”杨曦迫不及待地问。
杨涛微微而笑道:“我当时听他们说起才知晓,其实我们三人并非是无意中触碰传送阵,才来到天极大陆的。不过是他俩怕我叛逆心起,不依从他们行事才哄着我罢了。我哥是想瞒着父亲,借着历练的机会,特地带我回天极大陆来求娶你母亲的。你母亲本身就是天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