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然向慧远大师提起失踪的两人时,太阳已欲见西沉了。
慧远大师颔首唤了外面的小沙弥进来,问清了原委,便忙叫他们把人从柴房里放了出来。事情原本十分简单,宛冬和如霜看了半天热闹,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欲往山门走,可这两个丫头第一次来又不识路,认错了方向,竟一路向北误打误撞的走到了慧远大师的清修之地,隔着石墙瞧见了诱人的海棠便想摘,可慧远大师的墙头哪是谁都能趴的,两人正在行动的时候便被清文师父发现一手一个劈晕了,顺手扔进了柴房。
惠然在寺里找了一大圈都没找见,却又不见其他人有什么异常,就想到那两个小丫头肯定是认错了路,而非受歹人所害。非南即北,仔细想了一下便也只有慧远大师的“听说院”是最北端而又少有人至的了,又想起清文师父护院的脾气,心下便是豁然开朗,不再慌张反而径直往听说院走去。清文师父寡言少语,原则是只答是否,不言其他,而常年下来更是连“是”字都省了,因而只要他不出声,那自己问的便是对的了。而现下一想起自己进门时清文师父默不作声的样子,惠然就不由得发笑,吃一堑长一智,知道她们两个肯定是受了清文师父的教训,可也该趁此机会让她们两个长长记性了。
惠然几人还未出听说院,陈相便在收到了惠然的消息后赶了过来,瞧见两人与惠然都安然无恙,自是松了一口气,可转眼又沉下了脸色,对着宛冬和如霜便是一通教训。惠然站在一旁,含笑并不出声,良久,与慧远大师和清文师父告辞后,四人才走上了回将军府的路。
在慧远大师和清文师父的帮助下,陈相几人并未起疑,只道惠然也是同样误打误撞的走到了寺内北端,巧遇了慧远大师才救出了宛冬和如霜二人。马车上,宛冬和如霜忙着讨好厢外驾车的陈相,惠然倚在一旁,倒也看得十分有趣。
行至府门,惠然在宛冬和如霜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吩咐陈相将雕香马车在后院安置,抬眼却见门口还停着另一驾华丽的马车,眼生的很。
心下有些疑惑,及欲开口,陈伯已经从府内大步走了出来,见着惠然等人也来不及顾及许多,便忙喊道,“少夫人,卓王殿下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了。”说着便两步并三步的往惠然一行人的来向跑,快到跟前时,脚下还一个不小心,便要倒仰过去,多亏了宛冬和如霜眼疾手快扶了住,才没摔了跟头。
惠然瞧着虽是有惊无险,但也心有余悸,不免提高了嗓子,多加嘱咐,“陈伯,慢些走,您年纪大了,可要多加小心。”
陈伯摆了摆手,“顾不了那许多了,少夫人,您快去前堂吧,卓王殿下来了,已等了四五盏茶了。”
听着来人,惠然脚下微微一滞,有些失神,声音略带虚飘地回道,“好,那我现下便过去。”
惠然带着宛冬和如霜紧步走到了前堂门口,远远便见着一人身着宝蓝色的长袍泰然自若的端坐在堂内,通身贵气逼人。惠然心下一紧,忙又快走了几步。
李元昊坐在香楠椅上正摇扇等的无聊,离着不远便听见了两三人碎促的脚步声向堂内走来,俊美的面目一抬,看见了倩丽的身影,心道这家的主子终是知道回来了。
想他受命前来,本以为交代了便能离去的,谁曾想主子管事的竟都不在,一个陈伯年纪又大耳朵还半聋,也不知是明白还是糊涂,自己一咬牙决心要等,没成想这伙人竟然叫他等了这么久,想着便气闷。心下玩性一起,梨涡轻泛,嘴角划出了一道好看的弧度,暗暗低语,“今日这陆少夫人,可不能轻易便放过了。”心念一转,浅褐色的眼睛微眯,将手中金笺折扇放在一旁,转身拿过茶盏,装模作样的品起了茶来。
“拜见卓王殿下。妾身远出普宁寺,让王爷久等了。”惠然行至堂内,见着李元昊仍神色自若的品着茶,便连忙低下头,福身拜见。
堂上的人略略地抬了抬眼,向着惠然微微颔首,转过身不紧不慢的将茶盏轻轻放在了一旁,重新拿起了随身的金笺折扇。捶金的扇面一展,露出了湖山春晓,晴峦迭秀的精绝画作。李元昊轻声了一笑,佯装释怀。“不碍事的,陆大将军常年不在府上,我也难得来,今日托少夫人的福得进一次将军府,虽是等的久了些,但得这空闲能够平心静气的品一品茶,倒也不错。”
嘴上说着无碍,可却并没有示意惠然起身,惠然在一旁半蹲坐着也看出了李元昊的心思,可也知本是自己有错在先,便顺着他的意思福身不起。
宛冬和如霜跟在惠然身后,惠然没有起身,她们自然也不敢妄为,便同样福着身子,一同立在堂内。
福着身子,惠然眉眼不经意的一撇,却看到了被李元昊放置在一旁的茶盏,不由得眉下一紧,“府上鲜有客人,下人不懂规矩,今日竟以此茶此盏招待王爷,实在是怠慢了。”转过身向着宛冬使了个眼色,“去用将军的那盏抽皮砂壶,把君山银针沏上。”
宛冬连忙应下,倾身欲拿下香楠桌上的茶盏,可手刚碰及茶沿,便被李元昊一甩扇子打了回去,她缩着手也不敢出声,只好站在原地。一旁端坐的李元昊此时可无心顾及她一个丫鬟,转过头看着惠然,心下有些讶异,自己给她难堪,竟不见她脸上有半点愠色,反而对自己照顾周全,她是气度大还是心机重呢?李元昊心下不解,可又觉得她神色间的真挚是假装不来的,便有些尴尬的摇了摇折扇,朝着宛冬直言说退出去不必换了。
宛冬左右为难,只好用余光轻瞟着惠然,见她也朝着自己点了点头,便听话的领命退到了外头。
看着惠然还半蹲在一旁,李元昊摇着扇子缓缓开口,“少夫人也起身吧。”
李元昊松了口,惠然哪有不遵之礼,忙领着如霜起了身,吩咐她也去和宛冬一同到院子里等着。
堂内只剩下二人,惠然缓步走置另一侧,于李元昊对面的香楠椅上落座。“不知王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李元昊看着她清美的面容,浅眸一转,调笑道,“只为一睹将军新娶的绝世佳人,可好?”他并无恶意,也无意为难,只是出于好奇,想试一试这陆少夫人。
惠然抬起眼轻略李元昊的脸,微笑着摇了摇头,“王爷**显贵,俊美无焘,妾身蒲柳之姿,入不了王爷的眼。”
听她一口否定,李元昊又挑了挑眉,对自己软硬不吃的女子,倒是平生少见,心思聪慧又包涵气度的,更是非凡。金笺折扇一合,拍手笑道,“众人只问陆彦轩为何拒了千户名门,偏偏选定了江南沈家?坊间又说陆将军并非心甘情愿,沈家小姐日子难捱。如今我看,少夫人貌美如花,聪慧如兰,一切因因果果都解释的通了,至于那些闲言碎语,想必依少夫人的气度应该也并不会放在心上。”
惠然朱唇轻抿,“得王爷谬赞,妾身先谢过了。”说着起身福了一福,李元昊将她的言行看在眼里,眸中一亮,对她的落落大方十分欣赏。刚欲开口称赞,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一闪即逝,却让李元昊盯着惠然的脸一阵失神。
“王爷?”惠然察觉出了李元昊的异样,清眸微凝,轻唤了他一句。
李元昊登时回过了神来,看着惠然不由得一阵尴尬,抬了抬手以致歉意,“一时失神,无意冒犯,还请少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惠然眸中一紧,微微颔首,语中略带试探,“王爷,可是忆起了什么人?”
李元昊浅眸一移,“并无。”说着看向远处的庭院,“本王只是感叹少夫人的风度自在。”他不愿在人前提起那个人,也不愿让他人知道他还挂心于她。再看向惠然,他不禁摇头苦笑,这么多年,自己还是没能放下,只见着一个举止相似的人,便会再度忆起她。
提起的心稍微放下,惠然忙收起随性的神情,低眉顺眼,假装客气地答道,“王爷过誉了。妾身一介妇道人家,并无风度可言。”
刚刚还神色自若的应声,现下却突然敛眉沉声,李元昊一挑眉,对她的语气颇为不满。“本王刚夸赞过少夫人的风度,现下少夫人却摆出如此生硬姿态。少夫人可是仍介怀适才本王的失礼之举?”
惠然依旧低顺着眼,“妾身不敢,只是妾身的确不该在王爷面前放肆行为。”
摆了摆手,李元昊不愿与她多相争执。“少夫人无需左一个妾身右一个妾身的摆低自己,当今天下李家第一,陆家第二,先生于皇家有恩,又是我与皇兄的启蒙之师,皇兄与陆彦轩以兄弟相交,你我同辈之间,可以名自称。”
陆家于皇家有恩?惠然倒是头一回听说,心中微讶。可虽是好奇,却也不能在李元昊面前失了分寸。看着他一脸认真,自己只能轻点了点头,“惠然记下了。”
三言两语,草草收场。因着惠然后来客套疏远的言语和举止,李元昊有些扫兴,便也不愿再久留,扬声唤院外的侍卫进来,拿出了一张宴帖,递到了惠然手里。
“下月初八,太后寿宴,她老人家不喜欢往年那些百官群臣闹闹哄哄的场面,今年只想简单的一家人吃个便饭,聚一聚面,先生那里我已经去过了,今日我便是受此命而来的。”语气中颇不甘愿。
抬眼看向他,惠然颔首,“劳烦王爷一趟,惠然送王爷出府。”
长身玉立,早已起身的李元昊闻言看了她一眼,扬手将金笺折扇一合,“不必。”说着带着手下的侍卫,大步走向了堂外,几步便穿过庭院。
清眸目送他远去,惠然撑扶着桌角坐回到了楠木椅上。想着刚刚的情景,又忆起当年京城的种种,手里紧捏着凤纹朱贴,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李元昊,李元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