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阴雨连绵,自那日一行人自普宁寺归来见过李元昊后,京城的雨便一连下了三日。
“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呢?小姐病着,最怕这寒凉。”小心地接起窗外的雨,还有些发凉,宛冬顺势将雨水甩了出去,回看向里屋的如霜。
“初夏雨多,恐怕急不得。”如霜正绣着一块锦缎,抬头看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便又低下头专心地绣了起来。
宛冬走近她身边,瞧着她手上的东西,不由得摇了摇头。“你成日在这绣个什么呢?白天黑夜的。有这功夫,倒不如到外头歇会儿了。”
如霜瞥了她一眼,还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少夫人病了,你一个人照顾不来,我哪能自个儿歇着?我趁少夫人睡着,绣个香囊,给她保平安。”
“你都绣了一天了,也就绣出了这么一点,等你绣完啊,小姐的病早好了。”宛冬撇了撇嘴,她从来就不做这种精细活儿,看着就头疼。
“你没听宫里的太医说少夫人有心病吗,少夫人高热不下都是表象,这心病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治愈的,我绣这香囊就是给少夫人求个心安,旁的做不了,这点小事还是能照顾的到的。再说刺绣都是慢工出细活的,不能急,你在江南长大,难道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如霜抬了抬眼,有些疑惑。
宛冬听她颇为质疑的语气,眉眼一瞪,“谁说我是江南长大的了?我是被人贩子拐过去的,我可是地道的北方人。”
“那小姐总归是江南长大的了吧。我听府上的婆婆说,江南的姑娘不管长幼地位,都是要学刺绣的。你难道没见过小姐绣这个吗?”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东西,名家的丫鬟怎么能见不惯刺绣这手艺呢?
“就是没见过,小姐从来不绣这个,她连针都不会拿,缝线还是我教她的。”宛冬理直气壮地看着如霜,两个腮帮子气鼓鼓地憋着。
如霜听宛冬的话不像作假,心中更是疑惑。
“可是,小姐出自江南大户,怎么能……”
“我幼时手臂受过伤,因而刺绣之事并不擅长。”如霜话未说完,床帏之内,却忽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原本争执的二人都转眼向她的方向看去,却见原本熟睡的惠然,现下正半睁着眼睛侧头看着她们。
宛冬急忙跑过去,拿了锦枕放在她腰下,扶着帮她坐起。如霜也放下了手中的刺绣,跑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帮着惠然喝下。
惠然身上确实没有什么力气,也就任由二人摆布,等两人都忙完了,她才又缓缓开口,“这几日,辛苦你们了,都没能好好歇上一会儿。”她声音比往常轻弱了许多,清澈的双眸似蒙上了一层混沌的雾气,平日里的精神也都没了。
宛冬摇了摇头,红肿的眼睛看着这几日愈见消瘦的惠然,满是心疼。如霜见惠然病成这样,还惦记着自己和宛冬,也是一阵感动说不出话来。
见二人也不说话,惠然叹了口气,她知道二人担心自己,可她不想让二人再多忧虑。想着便欲坐起身来,可哪知手下刚一用力,便觉一阵晕眩,登时眼前发黑,接着便再无意识地倒在了一旁迎过来的宛冬怀里。
夜色渐深,雨还未停,街上的商户店铺都早关了门。三更已过,家家户户熄灯灭烛,整个京城都沉陷入了安静之中。
西街将军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前堂内院都是一片的灯火通明,府门大敞四开,似是在等什么人。惠然所居的岿然居内更是挤满了司职各院的下人,太医刚刚被请了过来,入了内室如今还没出来,一众的丫鬟婆子只能等在门外,听着里面迟迟未有声响也唯有干着急的份。
“将军回府了!”院门外突然一声禀报,惊得众人一时反应不及,霎时间刚刚落静的院内又是一阵杂声四起,手足无措地慌乱了起来。幸好陈相及时赶来,冷静地让众人各司其责,才将院中一众帮不上忙的下人四散开去。
嘈杂的院落恢复了安静,剩下了岿然居中原有的几个下人,等在屋里。
连绵的雨任由凉风吹着,斜洒在落入寂静的夜里,一排排明亮的烛光灯火下,一行人匆匆穿过抄手游廊,身影颀长直奔着岿然居而去。
学武之人毕竟耳力强些,陈相等在院内却比一众丫鬟先听见了院外传来的脚步声,也无需看清来人,便忙提了纸伞向院外迎去。
“如何?”陆彦轩负手走在最前,看见了刚出院门的陈相。
陈相忙行了一礼,恭顺地抬手禀告。“将军,新开的药少夫人已经服下了,现下薛太医正在屋里诊视,还未出来。”
冷眸微敛,陆彦轩点了点头,却也不等身后的侍卫,便大步迈出了抄手游廊。
游廊外雨水倾洒,陈相见陆彦轩一个人出来,忙欲跟上前为其撑伞,可陆彦轩却一抬手把他挡了回去,冷声响起,“不差这一点。”言罢便径直往岿然居内阔步走去。
看着任由凉雨淋洒的将军,陈相微愣,身旁陆彦轩的贴身侍卫展鹏看了他一眼,扔下了一句话,“将军在教场得知消息后,是直接骑马回来的。”说完便冒雨跟上了陆彦轩。身后的几个侍卫也不多言,默默跟了出去,陈相看着远处早已淋湿的背影,面容微征。
众人只道将军薄情冷性,对少夫人冷眼相待,可现下他听闻少夫人生了病,便不顾风雨地骑马直奔了回来,这难道还是无情?陈相立在原地,颇为困惑。
跟随的侍卫皆等在门外,陆彦轩一人进了房里,一众的丫鬟婆子见将军回府忙围了上来行礼拜见,抬眼起身后却见将军一身青黑戎装早已湿透,俊冷的面目上满是雨水,乌黑的发尖上还滴着水珠,都不由得大为惊慌,忙拿过干布给他擦脸,又寻了几件往常他在府时穿的衣物,急欲为他换上。
里屋的门却突然开了,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抬眼见陆彦轩竟站在门外,忙走过去揖手一拜,“将军。”
陆彦轩无心顾及这许多礼节,便也不管自己湿透的全身,扬手一摆让身边的众人退到一旁,抬手示意他起身,便直言问道,“病情如何?”
薛仁谨看着陆彦轩,沉声回道,“少夫人的病情与几日前无异,仅是高热不下,并无异状。”
陆彦轩冷眸一抬,“高热不下?如此寻常症状却治不了吗?”
“如果只是寻常的热症自是简单,只是……”薛仁谨抬眼看了一圈屋里的众人,言语犹豫。
陆彦轩明白他的意思,乌瞳一沉,扬声道,“都退下。”
众人领命,都应声行礼退了下去,偌大的房间内只剩下了二人。陆彦轩两三步走至桌前,扬袖坐了下去。“太医有话直说吧。”
薛仁谨立在原处,低头复又言道,“如若只是寻常热症自是不难医治,只是少夫人高热是心火所致仅为表象,体内却是极为寒凉,应是早年患过重症的寒病,这一寒一热相冲,寻常药物难以顾及双方,下官恐退热不及反伤了少夫人身子,因而开的方子只能以温性药物暂抵,但三日下来却见效缓慢。”
陆彦轩眸中一紧,沉声问道,“除了用药,可还有他法?”
薛仁谨摇了摇头,“如若是正常人的体质,尚有金针刺穴的方法,可少夫人体虚气散,下官这一针用下,却难保不出意外。”
“药也不能吃,针也不能下,那现下如何,听天由命不成?”陆彦轩厉声言道,看着他乌瞳微凝,渐起怒意。
薛仁谨知道陆彦轩在脾气,忙垂首言道,“将军息怒,其实用药也不是全然不能,只是困难一些,但依将军之力,应也可以办到。”
陆彦轩听他如此说,才强压下怒气,“那你便说,需什么药?”
“需一味五石脂固本。古人有云‘名山大川,孔穴相向,和气所出,则生石脂,食之不死,神龙灵龟行于穴中矣。’便是指的这一味药,医家有云上药养命,中药养性,下药治病,这五石脂便是上药绝品,只是物稀显贵,五色难齐,宫中也只存有白、赤石脂,却无青黄黑三色。”
听到了药名,陆彦轩兀的站起了身,刚压下的怒意复又勃然而起,剑眉横扫,“你再说一遍,是什么药?”
薛仁谨以为他是没能听清,便又抬起头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的答道,“五色石脂。”
暗暗点头,他的确没有听错,手下紧握成拳,浑身布满了寒意,“她醒了吗?”
薛仁谨被陆彦轩莫名的怒意弄得奇怪,一时没弄清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却见他怒目盯着屋里,才反应过来,忙答道,“下官刚出来时,少夫人是醒着的,只是不知现下……”
不及薛仁谨说完,陆彦轩已阔步走至了内室门前,扬手将朱门推开便跨步而去,留薛仁谨一人在外屋里,有些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