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大雨将灭,乌云飘远,青色盈天。
远处,两座翠绿山峰隔水相望,晴天碧草的景致下,一道七色彩虹自两山间缓缓架起。
“七色彩虹,可以许愿。”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空气中的沉寂。静水湖前,明心亭内,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倚在栏杆上,清丽的小脸满是欣喜,探着身子看向亭外。
“小丫头,胡说八道。”与小姑娘同在亭中避雨的,还有一青衫少年,十七八岁,面目英朗棱角分明,瞧着小姑娘的眼神中满是傲气与不屑。
“是真的,你不信?”小姑娘转身看他,指着远处的彩虹,一脸笃定。
少年却嗤笑了一声,摇头答道,“不信。”
“那你不许?”小姑娘眉目一挑,语中满是探寻。
少年背过身去,“不许。”
清澈的眼珠转了转,继而说道,“好,那我也跟着你不许,这样,七色彩虹每出现一次,你就欠我一个愿望。”
青衫少年兀的站起身,剑眉一横怒目看向她,但乌瞳中映入的却是她如水的眉眼,粲笑如花。
望书阁内,肖苏云看着含泪的惠然,不知该如何相劝,“惠然,云举那孩子骨子傲脾气倔,冷性寡言,可心地善良是不假的,这些话我便是不说,你是否也懂他?”
惠然手中一紧,哑着嗓子,“我懂。”
肖苏云眸中清明,点了点头,“其实我知道你的答案,从云举答应婚事那天起我便知道,只是始终想听你亲口回答。”她放下了手中的墨,继续说道,“可是惠然,光懂是没有用的,如果想要,便要主动去拿,等待是无济于事的。”她喜欢惠然,也想帮她,可是这件事,她帮不得,也无从下手。
好意心领,惠然颔首相应,“惠然明白,能帮我的只有自己。可是,娘,世事常如手中握沙,人如流水捉摸不定,现下惠然不愿强求,只望顺其自然,随波逐流。”
肖苏云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惠然沉稳内敛的心性下竟有如此的气度,好像似曾相识,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做言语。良久,她清浅一笑,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字,墨色在纸上轻轻晕开,肖苏云素腕一翻。“惠然,你很像我十多年前的一位故人。”
惠然眸光一闪,抬头看着她,没有回答。她又笑了笑,眸光远移向浩繁的书海之中,有些出神,“不过可惜,逝者已去,无缘再见了。”言罢,她放下了手中的笔墨,缓步从桌案后走了出来,“走吧,今日便聊到这里。”
朱门轻启,惠然随着肖苏云从望书阁离去,长廊幽静,夕阳西下更显凄清。
一路无语,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满是书阁桌案上,肖苏云一笔写下的那个字——“怡”。
自那日随着肖苏云去过景群书院之后,惠然便时常想起自己与肖苏云谈话的情景,记忆里肖苏云若有所思的神情每每浮现,都让自己心有余悸。
她可是察觉出了什么?还是本就知道些什么?惠然心下困扰,恍惚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皱起了眉头。
“哎呀,不就是抢了你一块儿桂花糕嘛,小姐你至于愁眉苦脸地盯着盘子吗?”宛冬说着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的把桂花糕放回了盘子里。“还给你还给你,免得你事后跟人讲究我违礼不尊……”
惠然瞧着她一脸认真的嘟囔,不禁一阵好笑,“我何时跟人讲究过你?倒是你经常背地里挑剔我的不是吧。”
只听惠然一语中的,宛冬心虚的咋了咂舌,瞧着惠然讪讪地笑了笑,“哎呀,小姐你金枝玉叶,我人微言轻,这种小事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嘛。”
惠然瞧着她故作乖巧的讨好自己,也就不多与她计较,抬起手便拿起了宛冬放回盘里的那块儿桂花糕。可桂花糕刚放进口中,却见宛冬偷偷地凑到了跟前,不怀好意的笑看着自己。惠然登时心下一惊,连忙吐了出来。
“你可是又掉地上了?”她惊魂未定的看着宛冬,这种事这丫头可没少干过,想当年刚进府里的时候她就特别喜欢吃各色甜点,总借着惠然的幌子叫厨房做,可她偏生是个粗枝大叶的,端个盘子都能摔跤,而糕点掉地上了又舍不得扔,便连累着惠然跟她一同吃了好几个月的土。
现在想起来,惠然仍心有余悸,若不是有一次厨房做晚了自己出去寻她,撞见了她在地上捡糕发现了内幕,凭自己那不敏的味觉可不知这土自己会吃到多久。
“没有!”宛冬瞧着好好的都被吐了出来,不由得一阵可惜,满是无辜的看着惠然。“小姐,你看你这点肚量,你就不能想宛冬点儿好的?”
惠然一怔,使劲地摇了摇头,“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些才好。”
宛冬面色一暗,委屈地嘟起了小嘴,“小姐……”说着眼眶竟也跟着红了起来,眼见着要哭。惠然怕了她了,忙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有什么事赶紧说,我都答应还不成吗?”
一听小姐竟已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宛冬双眸瞬间亮了起来换回了一脸笑意,“小姐,你对宛冬真是太好了!宛冬最喜欢小姐了,宽容大度冰雪聪明,心地善良温柔娴淑,还……”
“打住。”惠然最受不得人阿谀奉承了,她佯装愠色看着宛冬,“有话直说。”
见好就收的道理宛冬还是懂的,她立刻蹲在惠然身边,笑嘻嘻地说道,“我听府里的人说,城郊有个很有名的普宁寺,供奉的佛祖特别灵,很多人都去求平安、求姻缘,一求一个准的,寺里的慧远大师也很厉害,识人辨相都不一般……”
惠然眸眼瞥向她,“所以呢?”
“所以……小姐你每天闲在府里也没什么事做,出去溜溜也好啊,你看今天万里无云的,明天肯定也是个大晴天,我们趁着风和日丽的时候,给老爷求个福寿安康,给小姐你告个姻缘和满,不是比在府里闲坐着强嘛……”说着,她扯了扯惠然的衣角,又眨了眨眼,满脸期待。
惠然朱唇一抿,她其实并不信这些神佛仙道的,若是平时她肯定一口回绝了。但这普宁寺……想着倒是心下一动,转过身向宛冬说道,“也好,那你去与陈相知会一声,我们明日便去。”
宛冬一听小姐竟然这么爽快的答应了自己,明天真的能去普宁寺了,兴奋得直拍手,“小姐,你对宛冬真是太好了!宛冬最喜欢小姐了,宽容大度冰雪聪明,心地善良温柔娴淑,还……”又是这一套,一模一样,惠然翻了个白眼,心想这是谁教她的……
第二日清晨,惠然还没睡醒,宛冬就端着一盆清水跑进了房里,把她连人带被的拉了起来。惠然在宛冬的催促下下了床,可是眼睛半闭着还没清醒。睡眼惺忪间,宛冬已经给她穿好了衣服,梳好了髻,惠然刚欲问这丫头今天怎么如此心急,可话还没开口就被宛冬给推了出去。
昏昏沉沉的走到府门,看见如霜和陈相也在门外,惠然有些疑惑地看向宛冬,不明所以。“陈侍卫说少夫人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而且普宁寺虽是烧香拜佛之地却也鱼龙混杂不甚安全,得有人随身保护才行,况且只有他一个人跟着,也不碍什么事。”
惠然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旁的如霜。
“她是陪我去的……不过陈侍卫也同意了,这不是多一个人多份照应嘛。”宛冬讪讪地笑了笑,惠然瞥了她一眼想这小丫头主意还挺多,倒也不再多问,自己先上了马车。宛冬和如霜随后也跟了上来,陈相在外面驾着车。
车厢里,惠然拿过锦枕打算小睡一会儿,宛冬和如霜唤她起身先吃些早点,她也是咬了两口便放在一旁,两人见她困着,也就坐到一旁不做打扰,轻声细语的说起了话,惠然枕着锦枕一路到了东街才睡醒起了身,掀起幕帘,倚靠在软缎之上,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一路走过,却是一路未停,畅通无阻。惠然摇了摇头,只因这雕香马车是沈维景送来的嫁妆之一,通身是非凡的华丽富贵,车厢端正大气四角平称,纯黑楠木车身雕刻精巧,帷幔用的是尚好的江南锦缎精绣,两侧沉缀着一对白底儿翡翠,细腻匀润,质地坚韧,便是左右如何相看也区分不出异样。这一架马车行在路上,惹得街上来往行人,虽是不识来人,却也纷纷让路,几次路遇他家车马,却也是对方相持着不肯先行。
惠然心内了然,上次乘着它从陆府到将军府时便是如此的情形,只这段时间没有再用也就忘了交代府里的下人,宛冬年纪尚轻,时常粗心大意的也不懂那么多今天才又拿了出来用。但她却是暗暗下了决定,今后再不能乘这光车骏马出门了,否则如此的招摇过市,免不得旁生事端。
东郊青石台前,马蹄声渐轻,马车也缓缓停下。陈相从外面敲了敲车厢的门,唤了一声,“少夫人,普宁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