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过去,陆彦轩的身体已恢复八成,他也终是忍不了太过清闲的日子,任凭众人阻拦,也毅然决然地回到了武将教场复职。只是这回略有不同的是,他不再夜宿教场,而是每日夜里回到将军府,仍旧下榻东园。
惠然知道他性子里的那份固执,所以也没有强留他在府上再养病几天,只是就连她也没想到的是,他会主动提出搬回府里住。
来回往返的确麻烦,何况他余毒未清,身体还未完全康复,骑马奔波更是大忌。她为这事,特意向他问过意见,说不如就还是住在教场,夜里也能多休息一阵。
可陆彦轩只一口否决,说自己有府邸不住住教场,是有福不享,实在为众将士诟病。
闻言,惠然只抬手掩了掩唇角,没有反驳他。她知道他是有意趁此机会打破前段时间的流言蜚语,让她不再因他的事而被人为难,只是陆彦轩虽有一世英名,可这次找的这借口却是烂得可以,大央的将士里,她倒是真没听说过哪个敢背地里说陆彦轩的坏话,要是真有,那估计也会被同营的人抓起来,争抢着将那人就地正法吧。
他到底还是英姿卓然地去了教场,而她也该回书院做自己的事了……
第二天一早,惠然便搭着陈相驾的马车,一路往东郊而去。
清眸半合着假寐,她躺在马车上,略有分神地听着宛冬二人聊天。她们还是如往常般避开晨早的入学,因而一路走来仍是一路畅通。
清风徐徐,她细数着树叶沙沙的声响,可正当她沉浸于自然祥和的气氛之时,一阵紧凑慌乱的马蹄声却渐渐从车外传来。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脚步也越来越急。惠然疑虑之下吩咐陈相停车,掀起小窗的幕帘,却突然听见了一道马鸣撕裂。
她忙往声源处看去,发现是马车后有一匹枣红的高马在嘶鸣,它似受了惊般抬起了两只前腿,仅凭后肢受力便直接站了起来。惠然一惊,又发现马背上还有一个身穿湖绿长袍的少年,他双手使劲拉着缰绳,企图控制住身下的马,可他手法明显不对,反而让枣红马的反应更加激烈。
“嘶……”只听那匹马一声长鸣,便踢着蹄子,浑身用力地甩动了起来,那少年已经无计可施,拉着缰绳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宛冬和如霜都不由得惊呼……
“陈相!”惠然急忙叫了声陈相,想让他出手相助。
可未待她两字说完,陈相便已知她吩咐,纵身而起。手腕用力,翻身一带,眨眼间,脚尖点地,已经将少年救下。
那少年早已吓得不轻,面色泛白,任由陈相放在一旁就干脆愣住。陈相转身一跃,又去将那匹受惊的大马镇定了下来。
惠然紧抿着唇,直到那匹马完全恢复了正常,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卸下紧张和忧虑,她忙看向站在车旁的少年,他似乎仍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一双原本应是清澈明亮的眼睛,如今却是失神的呆滞。
“吓得不轻吧,身上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她下意识地关心,轻声询问。
可那少年还沉浸在惊吓之中,虽是循声看了过来,但仍是目光呆滞,没有说话。
别说他一个小孩子,就是她遇见这事也难免害怕,惠然能理解他的惊惧,这时候他反应慢是正常的,便又耐心地放慢语速说了一遍,“我是问,有没有哪里疼?有没有流血的地方?”
少年看着惠然一张一合的唇形,轻轻地眨了眨眼睛,渐渐地神智恢复了清醒,伸手摸了摸自己,跟着向她摇了摇头。
见他回复了自己,她也放心了不少,可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他一个小孩子自己粗略的检查,便叫陈相带他到一旁的树林里仔细确认一下。
“没有大碍,只是手掌和大腿里侧有几处磨伤,上些金疮药,应该三五日就能痊愈了。”陈相确认过后,先行出了来向惠然禀报,惠然颔首,这才算真正安心了。
少年稍晚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此时的他已恢复清醒,面色微酡地低着眉眼,有些不好意思。
他也知道自己刚刚闯祸了,也反应过来是惠然等人救了他,犹犹豫豫地走到了马车前,他摸了下后脑勺,便对着车里的救命恩人行了一礼。“乘铭一时贪玩,失了分寸,惊扰了小姐,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更要多谢小姐命人出手,救了乘铭一命……”
年幼贪玩,是人之常情,惠然没有多加怪罪,忙让陈相扶他起来了。仔细打量他,才发现小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一身湖绿色的长袍也用的是上好的缎料,再加上言谈得体,便也能知不是平凡人家出身,而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懂得知错认错,看来府上管教的很好,只是既然有了这回的教训,可是要记在心上的,千万不能有下回了。”
这也是多亏今日自己赶上了,不然往日这条路,到了这个时辰早已是空无一人。想起他刚刚自己一个人驾着这匹马乱跑,若不是有陈相及时相救,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肖乘铭也明白惠然的意思,连忙摆手道,“绝对不会有下回了!太吓人了……我保证这辈子都再也不骑马了!”
惠然因他的率真举止微微一愣,卸掉了正色的神情,不由得笑了起来,“那倒也不至于,得了教训即可,毕竟你年纪还小。回头挑匹性情温顺的马,再找个会骑马的师父好好教你,等学个三两个月,技艺娴熟了再上路也不迟。”
肖乘铭看着眼前不多怪罪反而悉心告解的惠然,不由得心生好感,听话地点了点头,算是记在心里了。“小姐人美心也好,不知道是哪家哪户出身呢?乘铭从小在京城长大,似乎都没见过。”
听他如此问,惠然下意识地敛了敛眉,收起了正浓的笑意,抿了抿唇道,“惠然是前几月嫁到京城来的,所以才会面生。”
“啊?小姐已经嫁人了啊,不知道嫁的是哪户人家呢,乘铭问清楚了,才好亲自拜访道谢。”天生的好奇心,让肖乘铭忍不住追问,他一脸笑意,心里打定主意要再和这个善良美丽的小姐多相处几回。
惠然有些尴尬,毕竟是路上偶遇的人,不好随意透露身份,可念及对方是小孩子,模样又是天真无邪的单纯,不自觉的便心软了起来,真实回答道,“京城西街的镇关府。”
这回倒轮到肖乘铭笑不出来了,他面色一僵,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惠然,“镇关府?你嫁的不会是陆彦轩吧……”
惠然停顿了一下,微微地点了点头。通常他人都是唤他将军或陆少爷,今日突然听到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直呼陆彦轩的名讳,多少有些觉得别扭,一时间反应不及。
“你知道镇关府?是认识云举吗?”她出声询问,有些好奇。
“算是认识……”他面无表情的回答,好像又出了神。
“那不若我让人送你回府?你受了伤,还是及时……”
“不用!”话还没说完,肖乘铭兀的一声喊了出来,一脸的表情是唯恐避之不及。
送回府上,不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虽说人家都告诉自己了,自己也该让人家清楚自己是哪家哪户的,可她是陆彦轩的妻子,万一她睡觉前兴致一起向陆彦轩提起自己闯祸的事,依陆大将军的个性,明日上朝三两句一禀告家父,自己的小命还有没有了?自己后半生的自由和前途还要不要了?说不得,不能说啊……
惠然自然是猜不到他小孩子的胡思乱想,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颇为不解。他也看着敛眉思虑的惠然,心里心虚不已,只好堆起了假笑。
正当肖乘铭琢磨着如何开溜之时,远处却突然传来了呼喊声,仔细一听,却是被自己偷了马的阿福的叫声。坦白说,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觉得成日在自己耳边唠叨的阿福的声音是如此好听。
他连忙答应下,“在这儿!在这儿!”
阿福也听见了声音,循声往他那边走,肖乘铭隔着老远就假装看见了阿福,连忙向惠然作揖告辞。“少夫人,乘铭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十万火急的要事要办,虽然很是不舍,但也只能就在这里先行别过了。”
他一脸笃定和认真,假装着大人的口吻,惠然看在眼里是哭笑不得,可万分无奈之下也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既是如此,惠然也不强求,还请自便吧。”
感慨地摇了摇头,惠然等人驾着马车,继续了自己的路程。
肖乘铭踮着脚尖,把脖子抻了老长,直到看不见惠然的马车,才放下心,长舒了一口气。
“逃过一劫……”
“说什么呢,少爷?”突然间,阿福从他身后蹦了出来。
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用力地拍了拍胸口,肖乘铭撇了撇嘴,“说少爷我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要交代你去办。”
“哦……十万火急?”他今年三十了,看着少爷长大的,可从小到大就没听说过少爷有一件正经的事要办。
“没错!”肖乘铭看着比自己高出五个头的阿福,神色凛然地说道,“我要吃冰糖葫芦!”
果不其然啊……
“少爷,现在夏天还没过完呢,哪里来的冰糖葫芦啊,那山楂都没红透呢,你想吃又青又涩的吗?再说山楂弄好了,糖也凉不下去啊,虽说咱老爷是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府上也得了皇上赐的一桶冰,可那是用来解暑用的,要是让老爷知道你用来做冰糖葫芦了,那免不得又是一顿竹笋炒肉啊。您是肖家的独子,老爷可是对您从小就寄予厚望的,可您说您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书也不好好念,偷了我的马出来闯祸,您说这事让老爷知道了怎么办?是不是又得动一动板子?我阿福是老爷派来专门照顾您的,您说您犯这么多错,我是说还是不说?您怎么就不能多替我想想呢,那冰糖葫芦真就那么好吃吗?用冰糖葫芦换两顿板子值当吗……”
阿福在一旁涛涛不绝,肖乘铭心里已经是奇痒难耐,他闭了闭眼,强作淡定地叫了声他。
“阿福。”
“是,少爷。”
“不吃了。”
“少爷,你果然是天资不凡,聪颖过人啊!在这样重要的情形前竟然能做出这样一个最正确的选择,难怪您深得老爷器重,陆先生赏识啊……”
“阿福。”
“是,少爷。”
“闭嘴吧。”
“那我们回去上药吧,少爷。少爷您想上哪种药呢,金疮药好得快但是疼啊,依您的脾气估计忍不了,我前些日子得了个土方是用香灰白药敷上,听说见效快还不疼,不然少爷一会儿我们回去试试?或者先拿白酒……”
肖乘铭叹了口气,刚才真不如答应让惠然送自己回府,现在还能少听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