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难得的穿了一身白衣,不见往日玄青色的深沉,平纹的白袍衬出了一股随性。
挺拔的身形,神色冷峻依旧,面貌俊朗。虽然薄唇紧闭没有开口,可循声看来的一双乌瞳却深深地看着惠然,似是有话要说。
兀自敛眉,惠然抿了抿唇,交代身旁的如霜在原地等着,长裙微转,便一人向对面的石桥走去。虽说是偶遇,也不知他要说什么,可莫名地,自己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将军怎会在这儿?”走到跟前,惠然立在了他身侧,与他同样倚在桥栏,望着河里四散飘零的河灯,轻声开口。
“节庆欢腾,城门大开,街上正是鱼龙混杂之时,不能疏忽。”他略略抬眼,声音清冷如故。
“将军虑事周全,事必躬亲,也果然何时都是以大局为重。”坦白说,她心中划过些许失落,七夕之日她总还是希望他能够分几分心思在自己身上,可是事实如此,她也无法强求。
陆彦轩没有应声,惠然也早已适应。勉强微笑抬起头,清眸看向四周,半是幽暗的桥边已经没有了行人,四处一片寂静,“展鹏没有跟着?”照理来说,陆彦轩不该只身在外。
他微微沉声,“我有事要他去办。”
惠然点了点头,没有再往下问,她其实早已经不知道,二人独处时还有什么可谈。
平常做给人前看的客气有礼,现在都是多余,两个原本熟悉的人变得疏远,顶着最亲密的身份又要保持距离,在陆彦轩的圈子里她只能站在外头,说着合礼的话,行着端稳的事,于她心里真的憋闷,几近透不过气来。
一小段沉默,她没有再说话。陆彦轩将她的神情默默地收在眼里,他知道她的困恼,可是他的为难绝对不比她少,但他现在的身份令他不能多做也不能多说。
薄唇轻启,难得的,他先出了声。“府里来人禀告,你近几日都在书院。”
她唇角微微扬起,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久待府中有些沉闷,惠然便自作主张去了书院帮忙,还请将军见谅。”她清眸看向他,平和的神情中并不见做错事的慌张。
“你想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我只是向你确认。”幽深的乌瞳看着远处,没有多说什么。
他心内叹了口气,以惠然的性子,其实即便他想管也管不了。众人眼前的进退知礼,温和平静,实则是并未将一切放在眼里,她是最不受拘束的,那才是她的本性。
转过头又看了她一眼,有些勉强,却也终是问出口,“你与她,相处得不错?”
“她?”惠然黛眉微挑,有些不解,只是不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陆彦轩乌瞳微动,深幽的眼盯看着她的表情不似佯装故意,才缓缓回道,“她……是陆夫人。”
清眸一闪,惠然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之前与肖苏云的接触,其实已能察觉出陆彦轩与她之间有些问题,只是她一直未言明,自己也无法多问,陆彦轩一向的冷面疏远让自己同样问不出口,只是她没想到,今日他竟然主动提起了肖苏云的事。稍稍定了定神,她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我倒是头一回听说,有人客气地称自己的娘亲为夫人的。”
陆彦轩冷笑一声,他听出了她话中的嘲讽,也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探寻。
仰起头,远看向如钩的明月,咬着牙,“是啊,谁会尊自己的娘亲为夫人?”他突然大笑了起来,那声音惊得惠然有些害怕,映着月光,他的脸仍旧阴暗,可那双瞳里满是痛苦和挣扎。
他双手紧紧地抓着石桥的栏杆,手背上青筋暴起。“别与她走得太近,忠告。”
忠告?惠然兀的抬起头,清美的面容满是不可思议,“为何?”
她紧皱着眉头看他,可他双唇紧闭,不语。
二人又如前几次一样,一个沉声不语,一个等待几许。
石桥周围的烛火渐渐熄灭,周围的光线也越来越暗,河对面宛冬已经买好了东西同如霜一同等着,石桥下的河灯随着河水流动也消逝的很快。等了很久,却依然不见答案,惠然终是苦笑在心里,轻笑了一声。
清眸同样看向远方,“你可知,我现在见你是一次比一次心寒?”
听她如此说,陆彦轩才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惠然,恍惚间从她的眸中看出了一抹无奈和忧伤。
惠然唇角微扬,清美的面容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微笑,“我对你从不相瞒,我的过去、我的身份你都知道,可是关于你的一切,你却总是绝口不提。”
一阵微风拂过,吹动了她清新娟丽的莲花裙摆,也吹散了她心中的坚定。“众人只道镇关将军英勇无畏,谋略非凡,乃绝世之才,对于惠然高攀上陆家这门亲事,众人都是羡慕不已,赞叹不绝,可于我来说,答应嫁给陆彦轩,或许是我平生所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
手下的拳头握得更紧,陆彦轩紧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惠然……”
“你我都有错,你我都忘不了莫离,可我从没有想过要拖累你,你若不愿意,你大可以休了我沈惠然,我还你的自由身!何苦成日这般面面相觑两无言啊!”究竟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她已经不愿再探究,陆彦轩心里隐藏的种种,她无力再一味迁就。
“曾以为你是良人,后来想平凡夫妻也可以,谁知道结果是连这样也不行,我与你原来只能隔远相望……心中原本的希冀被你一个个打破,陆云举,你告诉我,真的是我太贪心了吗?”
她大声地喊着,她的泪不停地流下,这是她自江南回京后第二次落泪,而这两次,都是为他。
她可以一个人撑过流言蜚语,她可以一个人抵过敌视排挤,她可以为了他为了陆家做一个好媳妇的模样……可是她不能再忍受,她无法再坚持着走过被他漠视的路,她受不了他的隐瞒,她害怕被遗弃的感觉,她禁受不住那种得到又失去的痛。
乌瞳紧盯着那一行行的泪,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不愿意吗?那日跪在前堂,一阵阵冰水冷打着全身,他抵着严寒的侵蚀仍旧不答应娶惠然,他有他的苦衷,仅仅是不想被父母摆布?或者是因为莫离吗?那是他这辈子想过的最烂的借口……
可他不能说,一切尚早,太多事他无法向她说明,只是在七色彩虹架过天空的那一刻,他知道,那是她的心意,是她的要求。
他要还她一个愿望,尽管代价或许是自己备受煎熬,他也心甘情愿。更何况,他五年前自江南回京后,曾探听过有关惠然的事,他知道她在京城这个地方仍有羁绊,如若他不帮她回京,她怕是一辈子都解不开这个心结了。
他一心为她,可是这种种的苦果只能自己咽。面对着如今声泪俱下的惠然,他不知道他能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真的不想伤害她,可是他真的是无从选择。
最后,终究是狠下了心,长痛不如短痛,他是为她好……
“你我曾是生死之交,五年已过,情谊消惘,如今从头再来,只算朋友。”
本是佳节喜日,月钩倒挂天幕,清风徐徐吹拂。
可就是在这一个绝美而不燥热的夜里,她清澈的眼眸望着他,却只等来了他的决心和坚定。
而这一次,他的话,不加游移和犹豫。
轻轻地抿嘴,颔首。同是这一次,换她无言以对。
远看河对岸的宛冬和如霜,二人坐在河边皆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看来许是也听见了她与他的谈话。不愿再留在原地,她抬步欲下桥,陆彦轩立在一旁没有拦她,二人打算就如此,再一次无言结束。
可上天不遂人愿,这一次,不会如此简单……
就在惠然转身下桥的功夫,突然自一旁的草丛之中,猛然蹦出了两个身形魁梧的暴徒。
一脸横肉,刀疤挂面。他二人功夫不低,平地间一跃而起,未及惠然反应,便手握着大把弯刀,直面向她劈来。尖利的刀刃上映着月光反射出森白的光亮,命悬一线,这样的情景她不是第一次经历,可一瞬间,她只能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就在她即将闭眼放弃的一刻,耳边突然传来了兵器相撞的声响。
她猛地抬头,却见展鹏手握长剑,身着一身黑甲的从空中拦截了直面劈向自己的两弯大刀,手腕紧紧用力,与两把刀僵持不下。
惠然才反应过来,刚欲移步便被身后的人一把拽了过去。她抬起头看过,竟是陆彦轩。
他似是惊魂未定,一时语塞,只乌瞳紧紧地盯着她,神情中满是惊惧。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时疏忽,竟然差点惹得她丧命,想起刚刚那二人手起刀落见便夺了她的命,他不由得心内发寒。
惠然微微地抿唇,感念二人虽已如此,他却也仍旧关心。
确认她安然无恙,他才长吁一口气。前方的展鹏见惠然已有将军护着,便也不再与那两个暴徒僵持,反手一抽,开始还击对方。
兵戎相撞,刀光剑影。远处是一阵打斗,那二人人数上占优势,加之功夫不低,倒也让展鹏费了一番功夫,可最终却仍是被他灵活多变的身法和滴水不漏的剑法击败,一招逆风架颈,便让一人动弹不得,另一人慌张之间被他打掉了刀柄,迎面锁喉而上,便将二人生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