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宁寿宫,正赶上宴席将散,她悄悄地站到陆彦轩身后,将一切事情就此隐藏。陆彦轩看出了她神色有些异样,可也只随她而去,没有多言。
展鹏早已等在宫外,刚出宫门,陆彦轩就和惠然知会了一声,和展鹏一起骑马回了武将教场。
惠然一人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马蹄阵阵,车轮滚滚,她想着刚才李元昊的言语,不由得出神。从前的李元昊顾事可不会如此周全,行事也不会如此谨慎,当年的他,会为了一两个无名小卒的无端离世而义愤填膺,也曾为了坚持自己心中的公道而与人大打出手。只是五年已过,他在这段时光里,是看过了多少人心险恶世态炎凉,经历了多少勾心斗角权势相争,才终是听进了自己年少时的一番话?
“李元昊,那些人和事都跟你无关,发生了也无可避免,你就顺其自然吧,别放在心上……”
只有身外之人,才能将事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吧。如今相似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可真要她眼睁睁的放任不管,她才发现,道理永远只是说得简单,自己也难以做到,而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当年信口脱出的一句话,他竟还记得,尚未有忘。
又是一日天晴,惠然倚在枝繁叶茂的榕树下,看着日光自树叶间穿梭,映在地上树影婆娑,犹如清湖里的碧波轻曳,微波荡漾。她轻声叹了口气,美则美矣,可时日长久,瞧着却也索然无味了。
回到府上闲了几日,她终是坐卧不住了,想起前几日肖苏云的来信,不由得心情颇佳。明日便可去景群书院了,想着闲适了许久终能有事可做,不用再如废人般坐等时日,她心中好似沉石落地,才放下了心。
景群书院与普宁寺相距不远,坐北朝南落于城郊,陈相驾着马车一路东行,惠然与宛冬、如霜三人坐在车里,一路谈论着秀美风景。她本不让她二人跟着,她来书院是要做事,她们若跟来那岂不是与府中无异,事情还是交由她们打理。可宛冬和如霜担心来回路途不短,她一路上也没个人照应,双方权衡了一下,才达成了个折中的办法。二人只送她到书院门前,傍晚再来迎她,而在书院的时间都交给惠然自己,旁人不再插手。
马车一停,惠然便心悦地走了下去,宛冬和如霜二人瞧着景群书院古朴素雅的牌匾,都是一脸的不情愿,惠然知道她们心中所想,可话已说定,却是难能反悔了,忙交代陈相将二人送回府上,自己走到了门前,叩门对应。
眼见着大门轻启,惠然轻步走了进去,宛冬和如霜虽不甘心,却也只能望着清丽的背影,听陈相的吩咐回到了马车上去。
门童领着路,惠然一路跟着。因她故意错过了学生早到的时辰,所以适才车马才能一路通畅,现下行在书院路径上,也并不闻吵闹嘈杂之声。
其实,她年幼时曾在景群书院读书,对这里可说是再了解不过。
景群书院分为教学,藏书,园林三种格局,楼阁亭台皆是石木或砖木结构,屋顶以人字形硬山顶为主,颇具清雅淡泊之气,主要亭阁集中在雾凌山脚下,往东延至澍水,亭台相济,楼阁相望,山水相融,景观壮丽。书院之内设有敬尘门,泮池,振鹭亭,讲堂,晚习斋,忘古斋,望书阁,明伦堂,星棋楼,百泉轩,赫曦台,各部分由长廊石径互相连接,建构一体,恢弘壮阔。
敬尘门建于十二级台阶之上,五间硬山出三山屏墙,白墙青瓦,花岗石门框,置琉璃沟头滴水及空花屋脊,枋梁绘游龙戏太极,间杂卷草云纹,风格威仪大方。风荷晚香,古槐源深,一湖凝碧平阔的湖水便是泮池,振鹭亭遗世独立,孤伴其旁。讲堂位于书院的中心位置,等级最高,是书院的教学重地和举行重大活动的场所,歇山重檐,翼角高翅,回廊环绕,青瓦粉墙,在恢弘庄严的基础上,又显出几分清幽肃穆,一块鎏金黑漆木匾高悬大厅中央,题字“达学明性”,乃太宗御赐。讲堂两旁有南北二斋,分别为晚习斋和忘古斋,均为师生自修参习之地。望书阁占地最广,阁前一片空旷之地自与别院相隔,位于书院西侧,临山台而建,云雾缭绕。明伦堂建于书院东侧,与澍水相融,用于平日的诵书学经,隔桥对岸是星棋楼,翠竹萦绕四周,是棋奕之所,百泉轩建于雾凌山山腰,乃古琴习教之地,地处清风峡谷口,溪泉荟萃,意境最为悠空苍远,山顶之端是赫曦台,观日生名,题画境幽,是沉心静气的好去处。
这几年这里一切如故,先前肖苏云邀她来此时,她便将景群书院的景物又重温了一遍。
门童将她领到晚习斋,便退了出去,惠然轻行而进,却见肖苏云正凝神站在书案旁写字,见她来了,对着她温柔一笑,才放下了笔。
惠然忙福身行了一礼,肖苏云将她迎起,带她到一旁坐下。
“娘今日心情不错,可是有好事发生?”清眸探寻,惠然见肖苏云一脸喜色难掩,猜想应是如此。
“你能来书院,也算是与我作伴,我心情自然甚佳。不过,若说好事……”话说到一半,肖苏云转过身,从书案的夹层里拿出了一卷画幅,“却是的确有的。”
言罢,她便领着惠然起身,将画轴推开,一幅山青水绿的千里江山图顿时展现在面前,映入眼帘。
画中一面岗峦起伏的群山与烟波浩淼的江湖,山势绵亘,岗阜幽壑,危峰坦坡,缓溪飞泉,布置以水村野市,亭榭楼阁,茅庵草舍,石碾长桥。并穿插难以计数,各行其是的众人,捕鱼、游赏、赶脚、呼渡,形象精细,刻画入微。人物虽细小如豆,可意态却栩栩如生,繁复融洽,飞鸟轻轻一点,虽墨色浅晕,却极具翱翔之势。山石皴法刻画工细,水面满带勾峰头纹,无一笔懈怠。石青石绿层层叠加,质感凝重,与画中墨青、墨绿基调相融,好似浑然一体,鲜艳而不媚俗。虽不用金线勾勒,银丝嵌锁,却依然感觉满幅富丽堂皇,如锦似绣,分外秀丽壮美。
惠然看着面前铺展开来的画卷,眸中满是惊喜,“此画笔法独到,图构清晰,设色绝妙,却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绝品佳作……不知娘是从何处得来?”
肖苏云温和一笑,“是那日进宫后,太后所赐,卓王殿下舍不得,昨日才派人送到书院。”
抬眼一看,有些疑惑,“卓王殿下?”
“原是卓王殿下的东西,可因那日在寿宴上他醉酒失态,太后便罚他将辛苦得来的千里江山图送给了老爷。”
惠然略略颔首,李元昊的**显贵天下闻名,他偏爱奇珍异宝,攀附巴结的人也是左右成群,能得此物倒也不稀奇。“王爷落水犯忌,惩戒倒是说得过去,只是为何要送与陆家?”
惠然心细,肖苏云知她必会问起,瞧着她微微一笑,“因是有事相托。”
转过身,缓缓言道,“不知你是否留意,那日寿宴之上,太后身旁除了皇上与王爷外,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茜色珠裙,金钗银缀,长相也是艳丽夺目,光彩照人。”
惠然长睫微垂,回忆了一下,“惠然未多注意,不过印象中,太后身边似是的确有一位姑娘。”肖苏云曾告诉过她,太后烦了平日宫里女子的勾心斗角,所以寿宴当日未准让皇上身边的任何妃嫔一同出席,可那日殿上主位却是的确有四个空缺,如今想来,既是不准嫔妃露面,那太后身边的女子应是另有身份。
“那是宁阳公主,太后独女,也是卓王殿下的亲妹妹。太后罚卓王殿下将千里江山图送给老爷,其实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故赏赐,无非是想让景群书院破例录入宁阳公主罢了。”
惠然黛眉微敛,沉思道,“宁阳公主的封号,惠然倒是有所耳闻,不过十四五岁已是即将嫁人的年纪,现下入书院……惠然不解太后此举何意。”
肖苏云听她困扰,解惑道,“宁阳公主早年以质子身份常居西番外邦,上月才回京归府,因而对中原文化所知所学尚有欠缺,太后因顾念于此所以才欲让其入书院学习。不过……这似乎只是一层意思……”
话说到一半,肖苏云抬眼看了惠然一眼,别具深意,“云举从军这几年,太后对他格外看重,相较于皇上,对陆家的厚遇可谓是更添几分,而两年前他领军攻打西番时曾无意间救过宁阳公主一命,也曾有传言说公主对云举是一见倾心。因而,我只担心此举,书院求学为假,近水楼台是为来收买人心。”
言已至此,暗示也已成明示,惠然略略点头,“娘思虑周全,惠然让您费心了。只是不知将军的意思?”
肖苏云摇了摇头,“依云举的性子,哪会顾及这么多,太后曾委婉问过,却被他一口回绝了,后来老爷也答应了沈老爷,这婚事便不由变动了,只是寿宴那日在戏台前,我听宁阳公主提及你时的语气颇为不满,我担心猜想中的,所以今日才提前说与给你,让你有所准备。不过你只放心,陆家的人都不是贪权倚贵之辈,只要是我与老爷力所能及的,定不会让你在此事上再受委屈。”
闻言,惠然自是倍感安慰,又想着自己来京城这些日子里肖苏云对自己的照顾,忙对肖苏云福身一拜,“惠然明白,我与将军的事已经让爹娘忧心不少,公主来书院求学之事是情理难违的,惠然自然不会在此事上执念纠缠。今后若有相遇之时,惠然会有分寸,只是这件事毕竟是太后安排,还未知公主何意,因而正式会面前,惠然还不敢妄下定论,只等真正接触后,再向爹娘进言公主品性心意。”
肖苏云看着她进退知礼,不愤不恼,不由得轻声感叹,“惠然,你如此大方释然,沉着谨慎,在我眼中,是百无挑剔。只是放在云举这样一个冷性寡言的人身边,真是难言是好是坏。”
惠然轻抿朱唇,垂下了头。在她和陆彦轩之间,恐怕已无关好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