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了内室,陆彦轩冷眸扫了一眼站在屋里的宛冬和如霜,沉声道,“都出去。”
宛冬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回过头却见久未回府的陆彦轩已站在了屋内,心底不由的兴奋起来,将军竟为小姐回府了。可抬眼再看他那寒冰的面色,却是让人活生生的生怯,眼觑着躺在床上尚且虚弱的惠然,有些担忧。
宛冬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一小步,“将军,小姐刚醒过来,需要人照……”在陆彦轩面前,她嗓子只能止不住的发颤,突见陆彦轩转过头看了自己一眼,登时就没了声音。
宛冬垂着头定在原地,脑海中满是陆彦轩冷峻的神情,她长这么大,还没像这样怕过什么人。后背止不住的发凉,前些日子自己还当着众人的面骂过他,如今他回来了,自己又冲撞了,依府里的人对他的忠心指不定哪天就会把她告发了。
如霜在一旁看出了陆彦轩的怒意,她见他的次数到底还是多些,况且对陆彦轩是感念多于畏惧,因而没有如宛冬一样怕他怕得动弹不得,忙碎步走到宛冬身侧,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出去。宛冬这才回过神来,回头看了惠然一眼,见她微微颔首,便也不再迟疑忙跟着如霜合上门出了去。
朱门再度关上,内室只剩二人。
陆彦轩颀长的身形立在金丝楠木床的一侧,乌瞳紧盯着床上气色虚弱的人,“你果真病了三日?”
惠然半睁着眼睛,长睫微动,“将军不信?”
听她声音微哑,眼见气若游丝的模样也不似佯装,陆彦轩架手在胸前,双眼转向窗外,语气稍缓,“并非不信,只是你病了三日,为何不见好转?”
“将军为何还要再问我,薛太医难道没有说明白?”惠然轻扯嘴角,他分明什么都知道。
他眸色渐深,“就是因为说明白了,我才会来问你。”
惠然无力地抬了抬眼,不知道他所言何意。“将军有话不妨直说,谜语迷绕,惠然猜不透。”
陆彦轩乌瞳一瞥,冷笑出声,“你猜不透?猜不透的人,是我。”说着几步走至了紫檀桌前,扬袖拿起了桌上墨迹才干的药方,“薛仁谨说你的病缺一味药,你告诉我是什么?”
惠然远看着他,目光微沉。见他对用药的反应,她大致猜透了几分,言语微缓的答道,“五石脂。”
“好,五石脂,指青石、赤石、黄石、白石、黑石脂。五色相合才得功用故名五石脂,五石脂各随五色补五脏,性治略同,而所补之脏各异。石脂得金土杂气以成,故湿土之质,而有燥金之用。脾恶湿,燥能补之,然其质属土,不至过燥,又得秋金敛藏之性,乃治寒圣药。寻常人家罕见,权贵之人难求,可你不要告诉我,你今日是第一次听说。”乌瞳幽深,怒意重现。
“当年莫离救你,用的就是这味药,你体质阴寒,自此随身携带。我去沈家迎娶你的那一日,沈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路小心,更是为你带了足够五年的分量,如今你让自己病成这样,竟告诉我是缺了这一味药,你告诉我,你绝非故意?”扬手将药方甩了出去,陆彦轩怒目看着惠然,气愤难掩。
惠然轻扯一笑,他果真是如此想的,“将军也说了是当年,爷爷要我带着,可一路上你可曾见过我吃?”心中无奈,轻叹了一口气,“我心中有愧,故而莫离离世后我便未再服用五石脂,这些年爷爷寻来的药,都被我偷偷给了人,来京城的路上,遇见了几次难民,我便把带着的五石脂和其他药材一同用作了救济,身边不剩半分。”
她轻闭双眼,不欲多言。
可才刚合眼,便感到一阵疾风在耳侧掠过。未待睁眼,便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下颌,一抹熟悉的味道在鼻间飘散开来,紧接着便有一股清凉的液体顺着双唇流至喉间,惠然立时轻呛了出声来。
她立刻挣扎着半起了身,手费力撑在一侧,抬眼向身旁下手之人看去,只见陆彦轩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支瓷白色的锦瓶,瓶塞一扣信手扔到了桌上,锦瓶却未倒,挺直地站在了桌上。
“莫离之死与你无关,你无需有愧于他,生死有命,活着的人就好好活着吧。”
这是时隔五年的重逢后,二人第一次言谈起莫离这个人,有些人虽已不在人世,可对尚留在世上的人来说,却是始终难以磨灭的心事。陆彦轩乌瞳微缓,惠然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抹难得的温柔,清冷的眉目虽然不笑,可也难掩他原本如刀工雕刻般的五官。
指尖微颤,惠然犹豫了一阵终是问出了口,“假设莫离没有死,你会心甘情愿的娶我吗?”
心下一动,忙收起温柔的神色,陆彦轩回眸看向她,清冷的声音一时停在喉间。良久,乌瞳一沉,才复言道,“没有假设。”
没有失望,只是意料之中,惠然点了点头,“也对……”
她从不指望假设之后的事,而陆彦轩从未给过她这样的机会。她转而半撑起身子,依靠在床头,“将军今日救了我一命,作为回报,惠然今后不会跟任何人提起有关莫离的一字半语。”
薄唇微扬,陆彦轩似含笑意的看了她一眼,“假设我今日不救,你便会将莫离的事说出去吗?”
闻言,她清浅一笑,学着他的语气沉声答道,“没有假设。”
夜半更深,雨声渐小,五年重逢,二人难得共处一室,坐卧床头,相视一笑。
下了三天三夜的雨终是停了,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盈照在围栏之上,雨水顺着青金色的屋檐滴落在石缝之间。
屋内的烛火早已熄灭,陆彦轩换了一身干净的银灰长袍,长发未束倚靠在窗边,看着庭院里面惠然新栽的木槿花。雨后的月色总是泛着柔光,映照在他平日冰冷的脸上,柔和了他面貌分明的棱角。他轻声转身,乌瞳幽深地看向躺在床上熟睡的惠然,轻叹出声,这金丝楠木倒是没有白寻。
第二日一早,陆彦轩前脚刚出门,宛冬和如霜后脚便急匆匆地挤进了门,瞧着惠然还熟睡未醒,伸手探了探她额前,烧却退了,不由得大喜,这一夜担惊受怕,心下的大石头此刻才算是放下了。
二人定定地看着床里的人,站在床前等了半天,也不敢出声,就怕吵醒了惠然。
日光渐烈,惠然被太阳晒得有些难受,朦胧间眨了眨眼,双眸睁开却见宛冬和如霜站在眼前,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如水的双眸一笑,惠然自在的坐起了身,以行动佐证,“我好了。”
二人听着她的声音已恢复了原本的清越,一时更为激动,只猛点着头,说不出话来。
这几日因为自己的病,房里乱了许多,惠然大病初愈却已经行动自如,便不再让二人照顾自己,只吩咐着简单收拾下房间便好了。一番忙碌,房里终是渐渐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宛冬收拾到屋里的桌子,瞧了瞧桌上精致的白瓷瓶,有些眼生,问了如霜她说不知,便又转过身问了惠然。
“将军的,仔细收好就是。”陆彦轩没有带走,便是坚持要自己留在身边,她也无需忸怩,昨日用都用过了也不能再吐出来,只是今后再用或不用,都是她自己的事了。
她终是没有问,他为何会随身带着这样东西,陆彦轩练武之人,总不至于似她般体寒气虚。可是既然已经决定不问,她也不愿再多想了,空想无益,还会徒增烦恼。
早点方才用过,院外小厮来报,说是陆夫人来了府上,已走过前堂。惠然忙吩咐院里的几人收拾整理,自己也顾不及换一套衣裳,便素衣简钗的领着宛冬和如霜往门外走。
刚出了院门,却恰好遇着肖苏云领着丫鬟欲往院里走,端丽柔美的面貌因为一路疾走而多了几分红润,惠然看见了,忙福身拜见。肖苏云知道她病了好几日,雨水刚过湿气重,她哪里舍得让她在外面久留,便忙又把她往院里带。
二人在外屋落座,肖苏云瞧着几日不见便已清瘦了许多的惠然,心生怜意。“你病了几日,我却才收到消息,现在身体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惠然微笑摇头,“没有不适,今早醒来已无大碍。惠然不孝,让娘亲费心了。”
肖苏云在一旁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嗔怪,“好了便好,一家人何必说那些客套话。”转过身又往内室看了看,问道,“我听陈伯说云举昨晚回府了,如今呢?又回教场去了?”
惠然点了点头,“今日一早便回去了。”
听着惠然的回答,想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总是忙着军中的事,却把你一人置在这府门之中,就算不念及你一人在京城无依无靠,新婚夫妇却也该多陪陪你才是,他若是在身边,你也不至于病成如此。”
原来娘以为自己是因与陆彦轩之间的事,才会重病,惠然清眸半敛,如今的情形自己也不好解释说不是,只好在一旁垂首听着。
肖苏云看她默不作声,只想她是觉得委屈,轻声叹了口气,“云举的脾气,我左右不了,不然带你回陆府,也总比自己在这将军府里憋闷着好些。”
惠然笑了笑,倒也没多说什么。这些日子,她与将军府上的下人侍卫都已经渐渐熟悉,回陆府的事倒是不曾多想,只是说到这憋闷,整日在府里闲来无事,确实有些无聊。本来自己前几日便想找些事做,却被这一病给耽搁了,今日听肖苏云恰好也言至于此,惠然心念一转,便趁此向肖苏云言道,“娘,惠然有一件事相求。”
“求我?”肖苏云闻言微讶,她没想到惠然会有事求她,倒是有些好奇,“何事?”
“惠然想和娘一同去打理书院。”长睫微挑,她不知她会不会答应。
肖苏云闻言却是轻浅一笑,“事务繁杂,耗费心神。我去书院,无非是想伴在老爷身边,你呢?如若只是憋闷坏了,我可以帮你寻些其他的事做。”
惠然婉转拒绝,“圣人脚下,才能凝神静心,惠然不想受现下的心绪所扰,也不图得一事清闲。”
肖苏云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眸中赞许颇多,微笑着答应了来,“那好,等过几日老爷得闲了,我便说与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