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碧色融阳。惠然大病初愈后的几日,一直是天公作美,日日撒下万丈光芒。
眼见着天是越来越热了,陆彦轩曾住过的岿然居虽好,可惠然也捺不住燥热烦闷,便在每日晌午过后带着宛冬和如霜几人,一同躲到西园的远香堂,亭台小榭清雅别致,依山傍水好不清凉。
又是一日天朗气清,晓风和惠,惠然坐在待雪亭里实在无事,便拿着如霜刚寻来的鱼竿,钓起了荷花池里养的锦鲤鱼来。不一会儿就钓上来了一尾红锦鲤,如霜一边道好一边忙起身说要给她再寻个竹篓来,可惠然摇了摇头,素手轻轻地拿下了钩鱼的鱼钩,转过身又将那尾锦鲤扔了回去。
如霜看着惠然的举动,不大明白她的意思,恰好宛冬从外面跑了回来,她便低声问起了宛冬。
宛冬听后便是一笑,抹着汗说道,“这是常事,小姐钓鱼从来都是只钓不留,她说她钓的是乐趣,如果留下来了,反倒是无趣了。”说完转过身问惠然,“小姐,我没说错吧?”惠然点了点头,她一门心思在鱼竿上,无暇顾及言谈。
宛冬撇撇嘴,“小姐,我这可有个正事要告诉你呢,”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放到了桌子上,“陆府送来的,你要我读还是自己来看?”宛冬扬着嗓子说话,这动静却把四周的鱼儿都吓跑了,原本晃动的鱼竿手下往上一带却是扑了个空,惠然看着空荡荡的鱼钩,叹了口气,“我自己看吧。”
素手一扬,如霜忙把信递了过去,惠然拆开信读了几行,眉眼中却透着喜色。
“何事?”宛冬和如霜都好奇,站在她身旁问道。
“景群书院的事成了,可以去了。”惠然将信递了过去,二人接下,看过也是十分高兴,尤其是宛冬,想到总算能有别的事做,不用整日耗在将军府里了,她便打心眼里兴奋。如霜看着信纸倒是产生了些许困惑,侧身问惠然道,“夫人为何要写信给少夫人呢,传口信不便可以了?”
惠然含笑站起了身,“口信的话岂不人尽皆知了,娘是想的周全,我去书院这事让人知道的越少越好,免得落人话柄。”
“可少夫人去了书院后,不过多久别人也会知道了呀?”
“娘让我打理清净远至的望书阁,便是不想我在人前露面,府里鲜有来客,他人就算在书院误打误撞见着了我,也只会当我是偶尔拜访,不会察觉我常日去往的。”言罢在待雪亭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朱唇微抿,感慨肖苏云行事之妥帖谨慎,自己尚远不能及。
听惠然解释清楚,如霜便也未在多问,过了一会儿,宛冬却兀的拍了下自己脑袋,直说自己差点把要紧的事忘了,说完便急匆匆地领着惠然往岿然居走。
原来,陆府送来的不止一封信,还有两份寿礼。
寿礼自然是为下月太后的寿宴准备的,可为何是两份,却是有点说法。
看着面前摆着的两样至宝,惠然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向宛冬轻声吩咐道,“叫陈相备车吧,我要去将军的教场一趟。”
自那次从普宁寺归来后,惠然便吩咐陈相不再用那架雕香马车了,今日出门,马车已换成了将军府中专用配备的,虽然比之前的简朴了许多,可惠然坐在里面,却也宽敞舒服,况且抛弃了之前那样的繁琐虚荣,现下的马车反倒更为自然大气。惠然没有让宛冬和如霜跟着,要去的毕竟是武将教场,闲杂人等严禁走动,女子更是不便出入,她心知这一趟只是装装样子,去去便回,也无需她们在一旁服侍。
马车一路向北,在城北最深处停下,惠然下了马车,眼见四下里早已没了商铺人家,除了眼前一堵石砌的围墙外,其余地方皆是平地空旷,人迹鲜至。隔着厚重的围墙,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操练声响,偶尔几声口号喊得整齐洪亮,士气昂扬,想必围墙里面便是武将的教场了。
高立宽大的墙门前守着一排侍卫,个个佩刀跨步雄姿英发。见有人来访,几人便迎了上来,他们自然认得陈相,可不知马车上下来的貌美女子是谁,听陈相说是将军夫人来访,众人大惊,却是一刻都不敢耽搁,行礼拜见后便忙派出了两个侍卫护送着惠然进了去。
一进大门便是练兵场,上千名将士都结成队伍,身负大捆的草袋环绕着场内奔跑,踏步而起的层层黄沙阵阵飞扬。武将教场里的士兵都是用于守卫京城和皇宫的,编制而成的羽林军直接效命于皇帝,而因李元信及其信任陆彦轩,因而陆彦轩在京城时李元信都将羽林军交由他掌管,只有在他离京之时,才会让羽林军中的总统将军自行职权。这是对陆家何等的倚重和信任?
穿过甬路,一路向教场后面将军的住所而去。惠然在这里的所见所闻,都令她感慨陆彦轩训兵之能,也深触众将士对他的尊崇服从,可是想起不久前李元昊来时提起陆家对皇家的恩情,又想到几日后太后寿宴独召陆家进宫,她不禁凝眸深重。盛极一时却是物极必反,这样的殊荣到底是皇家所赐,众人只道风光,只是不知这荣誉能享用到何时,能持续到多久。幸而陆家之人并不贪恋权贵,忠心不二,从不逾越,否则即便陆家府上都不是惹是生非之人,只凭皇家的忌惮,朝中的眼红,便能轻易地让陆家的所有荣誉地位灰飞烟灭,转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个道理,陆家不会不懂,陆老爷当年多半也是怕皇家猜忌才坚持不再做官,可陆彦轩去了一趟西番便能拥兵三十万,在朝中位高权重,在民间所受拥护也越来越多,他难道真的不怕,有朝一日李元信会翻脸无情?还是他对他的信任,真的有那么牢固……惠然苦思冥想,却终是难得答案。
陆彦轩的别院已经到了,说是别院其实就是几间独间的卧房,房间也并不都是陆彦轩一人的,他只住在正东,其余几间房是孟骐几名副将的住所。惠然轻推门走了进去,环顾四周,只有一张床、一方桌子和两把椅子,干净整齐却是一览无余。陈相几人将两份寿礼放到了桌上,便退了出去,惠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盯着两样东西出神,独自等陆彦轩回来。
“何事?”不知过了多久,惠然回过神来时,陆彦轩身着一袭黑袍已经站在屋内,剑眉微拧。
自那日将军府中的言谈,二人的关系已稍有缓和,可是要说自在,却还是遥不可及。惠然缓站起身,“过几日太后寿宴,娘送过来两样寿礼,需二中择一。”
闻言,陆彦轩摇了摇头,扬袖打开了两样礼盒,看着礼盒里的东西冷笑出声,“不止如此。”转而语气微和地向惠然问道,“还有何意?”
惠然看着他,目光轻柔,“为了见你。”
陆彦轩兀的抬头,半是怀疑半是震惊地看着惠然。
见他一脸认真,知道他上当了,惠然莞尔一笑,“是娘的安排。”说着几步走至陆彦轩身侧,“借着选寿礼的机会,我才能得见将军一面啊。”她只是不想二人再这么尴尬,才与他开了个玩笑,可见他听自己解释后却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惠然不禁暗自苦笑,沈惠然之于陆彦轩就是这么个沉重的负担吗?
他负手看向惠然,沉声道,“这样的话……”
“日后不会再言。”她知道他想告诫自己什么,这几次会面的言谈,反反复复都是如此。“将军不想见我,不如尽快在两者之中择一,惠然得了交代,自然会立即离去。”半分认真半分赌气,虽说他已不再像之前一样冷言冷语相对,可是心中的距离仍在,她能看出,他无怒无喜的神情只是想把她推得更远。
陆彦轩薄唇微抿,乌瞳盯着身前的两样东西,眸光却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惠然,“白玉观音吧,太后对佛道之事很是虔诚。”
惠然点了点头,“是,惠然记下了。”言罢,向陆彦轩福了福身,“不多搅扰,惠然告辞。”她是真的不愿再多呆,她与陆彦轩二人独处,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好。
陆彦轩看着惠然拂袖转身,也不相阻拦,乌瞳幽深难测,任她走了出去。陈相在惠然之后进门来拿寿礼,看着陆彦轩的面色颇有深意,轻声询问,“将军不与少夫人一同回府?”
眸色一沉,他看了陈相一眼,陈相知是自己多言,便也不待陆彦轩发话,便领命随着惠然的身影退了出去。空荡荡的房里只剩下陆彦轩一人,他抬眼看了一眼窗外,看着纤细的身影在院落中渐行渐远,他沉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自认没有做错,可是每每看到她一人孤单的身影,他心中仍有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