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灵魂还未消亡,就必须要在尘世中挣扎求存。
强人地挣扎像是重锤击打巨鼓,声震宇内;弱人地挣扎像是蚂蚁蚕食纸片,寂静无声。
但不管声势浩大或是无声无息的,都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存活下去。挣扎在浩渺无垠的天地之间,卑微如蝼蚁,可怜似浮萍。
当黑衣男子从冗长的噩梦中惊醒之后,剧烈的疼痛又开始无休无止地敲打起他强韧的神经。
这很好!很不错!
男子贪婪地感受着浑身发出的疼痛感觉,从肌肤到骨髓,不愿错过一丝一毫。
这是痛苦的感觉,非常痛苦,但这也是活着的感觉。
很好,他还活着!
他还有众多未了的事情需要解决,他不愿在此时面对空虚的死亡,那怕死神的脸上带着温馨的微笑。
活着无疑是痛苦的,但在斩尽牵绊前,他愿意继续痛苦地活下去。
既然活着,就要考虑活着的问题。他没有着急查看自己的伤势,他首先要拿到自己的刀,一把墨刀。
男子刚恢复意识时就很自然地摸过了右手边的区域,平常他睡觉时那把刀就陪在那里,但今天不在,他又摸向身体左侧的区域,还是没有发现。
出于十几年残酷训练培养出的警觉,男子刚睁眼时就查看了身处的环境,对屋内的布局早已了然于胸,当时也没有发现墨刀的存在,只有自己随身带的小包放在床头。
但出于谨慎的考虑,他又仔细地打量了一遍。
这是一个很小的木屋,长约两丈,宽有丈五上下。屋内的陈设极为简陋,一床一柜而已,另外就是立在墙角的几个黑色陶罐。
屋内的环境一目了然,并没有墨刀的踪影。男子略微有些焦急,他不担心墨刀丢失,只是习惯于墨刀陪在身边的那种踏实感觉。
墨刀对他来说不是一把武器,而是他的兄弟。他第一次见到墨刀的时候就感觉极为亲切,内心深处也生出一种莫名的欢腾,那时他就知道他和这把刀极为有缘。所以在后来逃离时冒死偷出了墨刀,自此后,一人一刀相依为命,到处漂泊。
男子总有一种感觉,只有手握墨刀的自己才是完整的生命。而墨刀也没有让他失望,总能在对敌时发挥出超常的威力。
男子想唤人进来询问墨刀的下落,因为外面不时有噪杂的人语声响起,这证明外面有很多人在活动。但他干涩的喉咙中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只好用尚算完好的右手拍打床板,发出“砰砰”的响声,期望能引起外面人们的注意。
不知是有人听到了动静前来查看,还是有人正好要进来,男子没有拍打几下就听到木门“咯吱”一声被轻轻拉开。伴着急不可耐猛扑进来的阳光,一名灰衫少女袅袅地行了进来。少女正是男子昏迷前见到的悦族少女龙清影,此时不见了那日的狼狈,更显得清丽脱俗,优雅不凡。
龙清影给男子送来了刚熬好的米粥,悦族族人都很惧怕男子,不敢靠近,这段时间一直是她负责照顾男子。
龙清影一进门就发现男子醒了过来,不由得有些欢喜,男子已经整整昏迷了六天,她真担心男子再也醒不过来。但看到男子不住扫视的目光后,她又想起了自己那日的窘态,顿时羞臊不堪,红霞瞬间飞上玉面,低垂着头,不敢与男子对视。
男子看到龙清影端着一个灰色的陶碗走了进来,正待开口说话,却见少女突然顿足不前,眼光躲闪,神色扭捏,并且低下了头去,显得非常羞涩。刚要脱口说出的:“你见到我的刀了吗?”却是不好出口了,生生地憋了下去。
暗想自己却是有些不该了,别人救了自己的性命,怎能不先感谢人家,便要出口相询呢。便清了清嗓子,肃容说道:“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我以后一定尽力相报。”并且郑重地向少女行了一礼,虽然由于身体不便,只能意思一下,但头却低垂到了胸腹,这牵动了伤口让他疼痛难耐,也坚持着行完了礼。
男子并不知道在他昏迷之后有那么多的人跑去围观,并且给潭边的野草施足了肥料。在他晕倒前的记忆里只见到过龙清影,便以为是少女把他救了回来。虽然确实是龙清影救了男子,但过程却让人有些唏嘘不已。
龙清影听到男子的话语后,有些发愣,悦族中人从来不说感激的话,大家相互帮助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当看到男子郑重地向她行礼时,却是有些忐忑不安,虽然她不知道那是男子在向她行礼致谢,但通过他的话语和肢体语言,感受到了男子发自内心的诚意。
但他满身的伤口怎么敢这样活动呢!赶紧抢步上去,腾出右手搀扶着男子躺了下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支吾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你的伤还没好吧?”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了,赶紧补上一句:“你怎么来到我们这儿的?叫什么名字啊?哦,我叫龙清影。”
少女的声音悦耳动听,如翠鸟轻鸣,只是发音有些奇怪,但男子却能听得明白。
只是听到少女的问题后沉默了一会,然后抬起头看着少女的眼睛,真诚地说道:“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能骗你,但我的名字不方便告诉你,你就叫我狂刀吧。我是从大羌帝国来的。”说完之后望向门外光敞的庭院,似乎有些落寞。
对于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龙清影觉得很是好奇,但却宽容的没有发问。只是问道:“大羌帝国在哪儿啊?离这里远吗?哪里有多少人啊?”狂刀现在每说一句话都非常吃力,但却不好不答:“大羌帝国就在青龙山脉的北方,离这里很近,大羌帝国有几千万人口,估计要比你们这里的人多得多。”说完后,看到少女又要发问,赶紧抢先开口:“龙姑娘,你们这里谁的医术最好啊?我能不能见见他?另外你有没有见到我的刀,一把黑色的刀?”
龙清影虽然不明白几千万是多少,但听那意思是有很多很多,脑海中已经开始幻想很多很多的人在一起怎么生活,那肯定要比她们这里热闹的多,而且一定有很多很多好玩的东西。眼神逐渐迷离,已经开始神游大羌帝国。
她正想问大羌帝国怎么走,问男子能不能带她去看看,却被狂刀的问题提溜回了现世,止住了遐思。
想了想后回答道:“有懂得医术的啊,熊战天大叔啊,还有他的儿子。你的伤口就是我和他一起包扎的,别人都怕你,不敢来,熊大叔的儿子都不敢进来。你说的那把黑刀啊,我要背你回村子时,就压在你的身下,我让大哥拿了回来。但那把黑刀很没用,还太沉,劈起柴来还没有斧头好使,被虎飞云大叔拿去杀猪了,听说也不好使,好像又被凤惊雷大叔拿去刨竹片了。”
狂刀听到墨刀的悲惨遭遇后,一时头大如斗,为他的兄弟感到极度悲哀!一把绝世宝刀竟然用来做这些破事,而且还被认为不好使……
狂刀赶紧请求少女去取回自己的墨刀。龙清影很是不解,不就是一把没用的刀吗,干嘛非要在这个时候拿过来,男子现在又用不到。但看到狂刀急切的神情后,乖巧的没有多问。把端着的陶碗递到了男子的右手中,嘱咐他趁热喝下去,便出门去寻找男子的墨刀了。
看到少女婀娜的身影走出了视线,狂刀艰难地起身斜靠在墙壁,慢慢地喝起了陶碗中的清粥。
清粥很是香甜,也熬得稀烂,很好入口。但狂刀却没有多少胃口,浑身的伤痛折磨得他心力交瘁,没有一点食欲,只想昏昏地睡过去。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保持清醒,必须得补充体力。
强迫着自己喝尽了最后一口汤后,把陶碗随手放在床铺,开始检查起自己的身体。
他现在被人包得像一个粽子,浑身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缠满了灰色的布片。狂刀对这些做法嗤之以鼻,费力地解开了胸前缠绕的布片,看到了胸腔那道怵目惊心的伤口。
伤口血淋淋的显现在他的眼前,没有缝合,断骨也没有校正,只是上面裹了一层厚厚的草渣。狂刀心中不由有些茫然,这里不是号称医术最为精湛的悦族人的隐世之地吗,难道他们的后代居然不懂得医术?他还指望悦族人能治好自己的内伤,如果都是这种水平的话,看来希望不大,心底顿感黯然。
但狂刀一直以来都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挣扎存活,性格极为坚毅,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会轻易放弃。
现在自己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那么多艰险的处境中自己都顽强地活了下来,来到无为谷也只是抱着一点希望,既然希望破灭了,那就另想办法,只是自己的时间好像不多了!狂刀给自己鼓了鼓劲,振奋起精神,又开始检查起别处的伤口。
果然,他右腿上的箭枝还顽强地插在那里,只是留在外面的箭杆已经深入血肉。伤口周围的皮肉俱已溃烂脱落,围着箭杆形成了一个可怖的圆洞,只怕过不了几天整条右腿都会废掉。
狂刀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先挖出腿上的箭枝,便着急着先赶来了无为谷。他中的铁木雕羽箭有精巧的倒钩,不能直接拔出来,只有剖开大腿才能取出来。原本指望悦族有专业的手法能够少受损伤地取出箭枝,因为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养伤,但现在看来希望又落空了!
狂刀身上的伤看着凄惨,其实都是些外伤,原本不足以使他致命,他真正的致命伤藏在内腹。他中了一种极为阴寒的内劲,如果不是他内力浑厚,苦苦地压制了下来,早就冻结心脉而死了。
而据他所知,能医治这种内伤的只有寥寥的几个人,有些不知所踪,而知道行踪的他又不能去寻求帮助。
无为谷虽然藏得隐秘,一直以来不被世人所知,但他却知道无为谷的来历和进入谷中的方法,并且知道无为谷的先辈们医道通神,或许能治好自己的伤势。而且无为谷离他最近,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了谷中,但没想到入谷的通道极为艰险,又让他又受到了不少的创伤,挣扎着爬出水潭后已是奄奄一息,幸好被龙清影所救。
但现在看来希望可能要落空了,这让狂刀有些沮丧。
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