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一个画家,一个老师,在他的交际圈里,陈祖这样的年轻人所在的位置就不同于常人了。他们可以是同学,也可以彼此称为师生,亦或是知己——就是那些能相互欣赏的人。所谓不同,便是他有着画画的天赋,这种“有的人生来就注定了要做什么”的感觉,使他对他的欣赏成倍上升。
他对画画十分痴迷,这种痴迷使两个人彼此欣赏起来,而在闲暇之余,两人也会坐下来好好谈谈关于艺术的认知,可以说在当时的年代,这样的谈话要是被旁人听见了是多么滑稽可笑的事。万幸的是,“旁人”并没那么多闲心顾及这样的谈话。
而在这个特别的午后,两个人谈论的艺术带有一些沉痛的个人情感。
“你所看到的,正是他生前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我把它放大了,也尝试上了色,传闻那是一双红色的眼睛,遗憾的是我的颜料可找不出合适的红色,所以现在我要向你请假。”
白杨听着他的话,时不时低着头,喝一小口凉了的茶。
“你确定要保留这幅画?我不知道留下这幅画对你的心情有什么调节作用,如果它会使你越来越痛苦,那我觉得没必要留着了,那张照片交给陈老吧,你也不要留着,不然有一天你会被折磨得疯掉的。你的天赋异禀不能这么白白葬送,这是我很好的建议,小子!当然,我也很理解你的心情,但对于这种事,还是尽量不要提及的好,这幅画却起了相反作用,一直会让你想起不该想的问题,如此。”
“不过,”白杨继续说“我可以答应你去找一种自然点的颜料来上色,上完后再归还给你可好?”
“这不是我找你最重要的事情,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有一个很重大的决定,我要去参军了。”
“参军?为何?”
“保家卫国,你信吗?”
“不是的,对吧?”他看出了眼前这个充满仇恨的人眼里的一丝讥笑。
“我哥的死因,只有去调查了才知道,而整天幻想是不会有结果的,我要行动起来,去参军,再慢慢打听。”
“很不明智的决定,想想要是部队并不容纳你这样的人,你会有退路吗?”
他知道白杨说的“不容纳”是什么意思,也知道退路问题。
这是个现实的问题,要是部队知道了他去的主要目的,那后果谁能想得到?
“退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哪怕是所有人都不支持我的决定,这都无谓,说真的我只是不想带着那样的情绪继续盲目的活着,我要有所行动,我只是想弄明白那些我想知道的东西,就这么简单,哪怕是老爷反对也好,这都无谓。”
这句话让白杨陷入了沉思当中,导致这家茶馆里出现了这样滑稽的一幕: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望着彼此,手旁的热茶被小二换了一杯又一杯,迟迟不见喝茶的动静。无奈,小二又继续换着新鲜泡好的茶,直到一边换了四杯。
他们思考的问题很简单,仅仅是这样的举动值不值得,为了寻求想知道的,填补内心深处的那片空白,这样的举动是否值得,或是,能不能用类似于“值得”这样的字眼来衡量。不得不说他们此时的思想已经超越了在场的所有人,以至于超越了寒城的任何一个人,甚至于超过了整个时代。
可悲的是这样敏锐的思想并没有持续太久,哪怕是持续了太久,彼此也不敢有人能很好的表达出自己的认知,生怕稍有不慎被卷入可怕的“革命运动”。最终两者都默认了参军的这个决定是值得的,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过多的装饰这份“值得”,仅仅是默认。
“好吧,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也许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谈话,因为……你知道的……部队上,没有我想的那么仁慈。”
“也没有我想的那么仁慈,这个世道并不和平,有我们看不见的战争,也有我们能看见和参与的战争,而你自己的战争,就此开始了,同洋人的战争。我想说,我们都好好的活着吧,以后我们定会相见,在我们理想的场合见面,怎么样?”
最后的三个字充满着对以后的希望,对未来的幻想,这样的幻想或许能使人欣慰一些,但事实是,这不是永恒的,只是思想最敏锐的一瞬,转瞬即可逝。
“话说回来你真的能找到那样合适的颜料?不要忘了你是学素描这种新画。”
“这不难,我认识几个洋人,我能从他们那里搞点,但是,我得说明我和他们也有战争。”
“我懂,那,别过吧!保重,如果……好吧我要说的你都知道,保重!”
话罢,两人起身,就此别过。
在古老的寒城,在这样的一个午后,一个年轻人注视着另一个年轻人的背影,慢慢镶如人群中,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处,消失在眼底,嘴里默念着“保重!”
而他转身后,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刚才的那个“如果”,如果他回不来了,那他会怎么对待这幅上了色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