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说了你不能这么幼稚,我们还是回寒城吧小祖,你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在陈家也呆不下去了。”
可见说话者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在陈家是一个仆人之类的下属。他口中的陈家在寒城有一定的威望,陈老是个退役军人,生有一个儿子,年轻力壮也参了军,在第三代中的陈铭和陈祖,前者是报社记者,后者是个唯爱作画的痴儿。
“铭的死……在我找到答案之前我不会回去!”在这间破败的猎人屋里,他将画笔一扔,满眼怒气的看着屋顶下吊着的一块羊腿,就像是这块羊腿夺走了陈铭的生命一样。
他所表现出来的样子有些吓人,青筋暴露,双眼发光,不过这倒算得上是遗传下来的最不好的基因,一年前陈铭不那么固执,也不会死于洋人之手。
一年前。
一处战地,一间简陋的疗养房内,一个军人掐死了一个俘虏的士兵,原因很简单,他恨这个杀害了战友的军人,痛恨至极。而在他下手转身后,记者却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相机。可想而知这样矛盾的场面会发生点什么,事实上,的确要发生了什么。
“你是记者?”军人用别扭的中文问道。
“正是。
“你看见了什么?”
“和读报人看见的一样。”
“你想好标题了吗?”他露出了杀意。
他不太明白军人的话语意思,只是默默地提起了相机。
“我说笑你就笑!”
缠着绷带的军人对着镜头微笑起来,面部放松,眼睛发红。在他的背后,拉上床帘的病床上刚好坠下一只手,这只手无力的耷拉在床边,像是在向生者阐述战争的残酷。
这张黑白照永久性的保存了下来,跟着死者一起被送回了寒城,部队里的说法是,死于疟疾。而有一个不争的事实——他的脖颈处有很深的手掌印。在此之后,那个军人不知被安放在了何处,人们能知道的只是这个死于疾病的人,脖颈处有着手印。万幸的是那个军人并不知道如何将相机的底片取出,万幸的是在记者死后,走进来了一个军官,对于军官,红了眼的军人是没有办法的,于是相机在第一时间保存了下来。
“你怎么能找到答案呢,尽管我们也知道铭并不是死于疾病,但小祖,人死不能复活,醒醒吧,我们能做的仅仅是往前看,不能过多的纠结于他的死,更不能纠结于部队,这个道理是老爷给我们说的,我也不知道那天走进他房间的军官和他谈了什么,”仆人顿了口气继续说“但老爷已经发话,不要再纠结于这件事,太过纠结是不会有结果的。”
“但我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不要忘了!”陈祖发完这句话,不再说话,重新捡起画笔,照着那张黑白照怀着无限思念的画着。
时隔一年,他对他的思念始终放不下。思念?这是个事实,对于死者,我们能放下什么?我们能做的仅仅是缅怀,怀着无限思念,不断缅怀,时间越长,这样的思念成了一种浓厚的情怀,或是成为了一种生活习惯,在有意无意间,那般浓厚的情绪便又浮上脑海、涌上心头(但这绝不是情调)。直到我们也死去的那一天,才慢慢得以放下,或装作放下。于是生命中又出现了新的问题——我们会怎么死去,我们离去后,后者对我们的缅怀是否像是我们对于前人的缅怀,那样浓烈而沉重?在余生当中会不会总是那样习惯性的涌上心头,磨人不堪?
同往常一样,仆人尽量在很早的时候在寒城带上吃的,跋山涉水赶往大山里,而又在天黑之前赶回去给老爷汇报情况。所谓的老爷现在已八十高龄,但骨子里总还残存着年轻时候的那股子热情,好像他和年轻人从来都没有代沟这回事。在以往和祖的谈话中,他也知道他的想法——他只是想去部队打听一点线索,还原铭的死因;而老爷并不赞成那样做,在他看来,一直调查下去是没有结果的,最后惹祸上身的是自己,这对家族无益。而在马革裹尸过后的第二天,登门造访的军人和他说了什么,我们也就无从得知了,我们只知道铭并非病死,他脖颈处的手掌印就是很好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