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早晨令我感到烦躁的是外面街上的一阵骚乱,这时天还蒙蒙亮,空气也十分沉重,星星点点的空中弥漫着一丝战争的味道。
我听见了大人的吵闹声,小孩的哭泣声,妇女的咒骂声,还有东西摔满大街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无数的瓷碗被摔碎了一样。
我赶紧弹坐起来理了理乱发,披上大衣来不及照镜子跑向窗边掀起一角。透过模糊的玻璃,大街上聚集着一堆人,人群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孩,小孩的左侧是一个泣不成声跪在地上的妇女,妇女的影子被远处唯一亮着的路灯光晕拉得很长,印在了身后的一道墙上。而墙上围观的人影也不断的在跳跃着,就像是那种敲丧钟的人一样,一个个无精打采但又显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舞姿,舞姿被光晕不断拉扯着,吞噬着。最后我发现那根路灯是有节奏的一闪一暗,每次一亮起来,墙上的人影显得多了几个;一暗下去,好像多的几个人影就会凭空消失。
不得不说这场面还有些吓人。我意识到是那根路灯被这样的凄凉场景吓坏了,于是惨光在无端的拨弄人们的影子。
想想也是可笑至极,我看见路灯下接近地面不高的弯状处,猜想着刚刚是哪个牛一样的野蛮人弄的呢,而那个躺着的小孩又是怎么回事?
带着这些疑问我裹好大衣走了下去。还好旅店大门是开着的,估计那几个侍者都去围观了吧,接待室一个人都没有。这么冷的大早上,拿来睡觉实在是一种奢侈的浪费。
我走上了街,踏着厚厚的地板,看着前方蠕动着的人群,心却有些不安起来——那个小孩怎么了,不会是没了生命迹象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绝对掉头就走——我受不了这种场面。
老远我便听见了几个妇女的对话,讲述着十来分钟前的事情,像是在唠家常一样毫无压力感。
大致讲的是一头发了疯的水牛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刚好看见了那个起夜的小孩,然后将他顶在牛角上跑了一段距离撞在了电杆树上,最后又顶着往回跑刚好到了现在那堆人群中央的位置。一家卖瓷碗的店老板目睹了这一切,于是赶紧抱起一堆碗跑出门一阵摔。
这个说法好像成了公认的版本,于是人堆里传来了一个男子气势汹汹的怒吼“谁家的牛!告诉我谁家的牛!没人站出来承认是吧!嗯?待会天亮后我们一查究竟,查到了是谁家的,那我们大家一起让他给个说法,好不好!”
好像这也成了公认的态度,人们一致点头叫好。个个义愤填膺像是要把牛主人大卸八块一样——也许他们真的敢这样做,在这原始的小镇上。
这是个野蛮的小镇,到处都是野蛮人,我甚至看不见一所学校,我还在尝试猜想那些做小生意的是不是外来移民,不然这么落后的小镇近乎于与世隔绝的地步,这些商贩哪来的?
但在这么落后的小镇我实在猜不到落户此地的商人们眼里的商机是什么。难不成在这般古老的小镇上还有着许许多多的小小有钱人家?好吧现在深究的不该是这个问题,也许还有比这更深的问题有待思考——思考在此时就是唯一理性的态度,并非像众人那样跟着一个人的浩大声势走,尽管我也是属于众人当中的一员。
妇女还跪在地上,一只手揩着泪另一只手抚摸着那个闭上眼睛像是没死去的孩子的脸。她先是有规律的颤动着肩膀哭泣,接着是小声的嘤嘤声,等她再次抬起头来时已经是个可怜的泪人了,她两只手突然捧着小孩的脸,将脸贴了上去静默了一两秒,终于她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而她黏黏的带着心碎的鼻涕和成串的滚烫泪珠不停的往下淌去。哭声极为沙哑。我估计要是有哪个好心人此时递上一块毛巾的话也会很快被湿润彻底。
这个女人,这个在半个小时前还在睡梦中的女人,她本可以像以前一样安然的在被窝里做着平日里梦见或没梦见过的梦,她本可以在天亮之后做着早点,生活依旧,她也本照顾着自己的小孩,怜爱加以,至始至终。而现在,她却成了一个疯女人,或许她没疯,至少在她双手捧着孩子的脸颊那一刻没有疯,在那之后我确定她真的疯了。在她俯身捧着脸蛋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一颗心毫无征兆的碎了,碎得很彻底毫无愈合的可能。那一刻成了永恒,印在我的脑海里,恐怕永远都挥之不去。
再看看小孩被顶掉了半边的下巴,我竟听见了内心深处发出了不可思议的一阵悸动,随后整颗心都软塌塌的,没有了活力,如果说有活力那是假话。我得承认此时的我脸上神情扭曲眼睛飘忽不定但却在原地呆若木鸡。
我很想为那个漂亮的妇人做些什么但我却什么都做不到,我只是一个外来之客,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想着要不要过去扶她起来,尽管我也知道我微薄的力量不足以扶起沉浸在万分悲痛中的她,单凭那一份悲痛,我恐怕始终都扶不起来。
我看了一眼身边犹如蜡像的人群,最后我迈开了步子决定走过去。但我只走了半步,没再走下去。我不知道是何等的力量困住了我,我惊奇的发现我的双脚像是灌满了铅而沉重不堪,内心操控着想让它前进一步,而大脑却起了相反作用,使它止步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