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为春后,天降大雪,名曰“倒春寒”。
——引言
这个转头远比一个富有杀意的眼神还要令人发指。我从未如此恐慌过,此时的我赶紧收起单筒就地趴下。
内心惶恐到了极点,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孩被大人发现时的那般惶恐和罪恶感。
这其中最大的原因,或许是持续了这么久的跟踪,就在这么不经意间被发现了的缘故,又或许是我在畏惧着他的那支猎枪……
好像我更偏向于前者,虽然后者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我得承认的是,我见过那支猎枪的威力,倒在它面前的已有两只山羊。它的威力远远要超出了一般气枪的威力——尽管它也是一支气枪,但却是一支高压气枪。从里面射出的花生米能轻而易举的击穿一头羊的额头。
要是我能吃上这样一颗花生米,没准我的额头也会出现一个深不可测的洞,同时里面会向外喷出一根血柱——我诡异的猜测着。
这个可能性完全存在,就在刚才我注视他那里的时候,夕阳的最后一点暗光刚好洒在我所在的位置,在万千荒野中仅此一个我被投射到。
倘若那时的光线刚好在单筒上的镜片上反射过去,那他肯定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事实证明他也确实发现了,不然怎么会猛的转过头看向我所在的位置?
现在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发现了我。
以酒友的话来说,我要跟踪着他,直到他发现我而我又表现得不让他发现,那样的跟踪效果才会更好,到最后他会不想再走下去而会向我吐露一些我所从来不知道的东西。
然而事实并非这样,在我的脑海中,他的表现并没有惶恐不安,那一个转身过后也没有表现得惊慌失措,而正真惊慌失措的人恰好相反。
我记得我从未畏惧过死亡,当医生诊断为我患有那个“什么什么瘤”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害怕过死亡。而此时的我竟如此害怕,甚至害怕到了一个我所不可名状的点,那个点的高度是我无法估量的,倘若偏要给那个点设一个高度,我只能说是超出想象力的一个点。
我将单筒扔在一边,翻了个身头朝向天空,望着一抹红红的云,云下时不时的掠过几只山鹰。
脑袋瞬间陷入了杂乱无章的无秩序状态。
既然我不怕死亡,那我害怕的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看似很高深的问题好像也不怎么高深,仅仅排除我不害怕死亡这一前提便可得到答案。那便是我被一个被我跟踪了好几天的人发现了。
就是这样,我被那个无名氏发现了,那个背着包的男人,他的一个转身,一个强有力很干脆而毫不犹豫的转身,他发现了我。
而我表现出来的不知所措和惶恐不安以及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的瑟瑟发抖,并不像是酒友假想的剧情那样。
以他假想的剧情,我该是在对方察觉到后,还要故作镇定的追踪下去,那样才是剧情发展最好的前提。
可是我现在已经瑟瑟发抖,早已做不到。
我坐起身,再望了望之前那个男人出现的地方。由于四周树木高大,挡住了许多光线,现在的那里已经黑了一片,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而之前在树冠以上的地方飘着的袅袅青烟,也散了开来,变成一条长长的白色雾带,缓缓的飘向山的一侧,慢慢淡去。
我将单筒收了起来,失望的看了看手心手背以及瑟瑟发抖的手指,失落的走进帐篷,一头栽下。
我点燃半截蜡烛,静静地躺进睡袋,探出一个头呆呆的注视着睡袋上方的帐篷内壁。烛焰在微风下也跟着瑟瑟发抖,散发的烛光在帐篷内不断的摇曳着。飞进来蹭暖光的一两个小蛾子的影子在内壁上不断打转,直到一个烧了翅膀受了伤,一个被烤焦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我不再管这一切,而是一直注视着遥远的上方,一个飘忽不定的点,忽近忽远。
我意识到此时的我受到了莫大的谴责,来自于内心偌大的谴责。
我怎能跟踪一个人近七天而感觉毫无违和,怎又在被发现的那一秒钟瞬间感觉到了莫大的羞辱,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自我羞辱和嘲笑,以及极大的自我讽刺。
这是如何做到的?我跟踪一个人近七天,就一直在他的身后不远的地方。为了不被他发现,我使出了无数的伎俩,为了让他发现,我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暂露马脚。然而就在我故意露出马脚之前,却被他不经意的发现,彻彻底底使我受到了莫大的谴责,一个来自于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声音。
帐篷外,天色渐黑,气温猛然下降。冷风悄悄透过小小的缝隙窜进来,穿梭在左右摇摆的火苗中,直到蜡烛朝向一边融化,一层层的蜡泪还在尝试流向更远的地方,却被冷风无情的凝固。
不知不觉中,天空飘起零星小雪,午夜时分,我听到了大雪的声音,而这片静寂的雪野,只剩帐篷内的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