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余槟。
烈日当空,一头棕色短发的削瘦少年,半袖短裤、穿着朴素,混迹在茫茫人海之中。看得出来,他好像非常紧张,双手僵硬地握拳,走起路来、几乎有些顺拐。
微眯着眼,透过那条缝隙,还是能够看出他异于常人的奇妙瞳孔,不过这些年的眼部画纹手术愈渐流行,拥有一双非同寻常的眼睛不是什么惊天骇人的事。
他紧紧咬着嘴唇,怀着满心的忐忑与不安,跟随满街熙熙攘攘的人胡乱走着,忽然想起了他的目的地,那家愿意收留他的面包店,于是脸上露出迷茫困惑的神色。
小心翼翼地挽住一个匆匆走过的路人,是个衣装端正的男人,面相斯文,脸上噙着一眼就能看出的焦虑之意。
“请问一下,您……”
然而男人懒得去理会他,甚至连他哪怕一句的话语都不想听似的,只抛出个极不耐烦的厌恶眼神,充满嫌弃,继而接上其原本急匆匆的步伐,径直远去,不知是要赶什么事件的。
这男人完全可以这么做,既不违法任何法律,也不有损道德,反而对他时间的节约很有帮助。可是,对于孤独无依的他来讲,却是极大的否定与痛苦。
他又试图这么做了几次,希望能够有个好心人告诉他,附近有没有面包店的存在。然而得到的回应都是大同小异,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不知道”。不论是冷峻的男人还是漂亮的女人,或者其他模样的什么人,都是写满了一脸的焦躁,仿佛耽搁一分钟、一秒钟都是极大的损失。
纵使相貌不同,这些路人给他的感觉却是完全相同,那就是,太忙碌了!
对于这些人的忙碌于不耐,他只能无助地表示完全的不理解。初次来到余槟的中心区,他是经过一个好心人朋友的介绍,而要去一家面包店打工的,在市中心的话,怎么都会有不少的报酬。
他想,他觉得如果得到了那份工作的话,就可以不用每天挨饿了。他不会买肉类的食物,因为那是会让他呕吐不止的可怕毒药,虽然他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或许是一种怪异的病状吧?他的养父养母分明都可以快活地享受肉类食品,唯独他却无法触碰肉类的一丝一毫。
这种奇怪的病状,也许和他身体构造的异样有关?他的瞳孔是宝石蓝色的,而且形状不很规则,每次照了镜子,他总觉得自己的瞳孔像是一朵晶花,若论形状的话,的确是这样不假。
惶惑无知地站在街边,他想找个人问下路而已,竟然这么困难吗?
——到底那可恶的面包店在哪里啊?单单只是知道那是一家面包店而已嘛!
心中恼恼不已地咆哮了两句,他那存有崭新划痕的脸面上依旧紧锁着眉毛,无能为力。太阳晒得他几乎是要睁不开眼睛,难道他要这样把偌大中心区找遍?自己只不过是在最外围的外围而已吧,万一那家可恶的面包店在他的对立面,要走多远的路程啊?
到临过余槟的外地人,大概没有几个会不惊叹于其繁华与庞大吧。十六年前,那个其他城市的通讯尚且不是很发达的时代,余槟城的中心市区早已车水马龙,一条条宽阔的街道整天整天挤得车水马龙,虽然这一点、至今如此。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吸引了那么多的外地人前来余槟。也许是优质的文教,或者商业的繁荣,还是单纯因为那热闹的人气而已…这些实在是无从得知的。
他垂头耷脑起来,面相颇为颓废。在余槟这么大的城市里,他只是想要谋生而已,却辗转几次,连一顿安稳的饭都吃不到。有能力的人一旦进入余槟,就能够大展身手,转瞬之间,一跃而上,直到那神秘、高贵的上层社会。而像他这样老实的年轻人,连自己该怎么办都不知道,只能呆呆地站在路边望洋兴叹。余槟太大了,机会太多了,把不同层次的人淘汰起来同样也太残酷了。
脸上新划的、尚且呈现出暗红色的那道刮痕,是他在前一个打工点留下的。那是他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餐厅服务员的工作,位于城西与中心区的交界处。他只要负责端送各式各样的美食、料理,很简单。可还未来得及取得工资,也就是他在余槟的人生“第一桶金”,老板便叱喝着要解雇他。
全是因为,自己的注意力一个不慎皆尽落在了手中端着的佳肴上,而忘记了他正在餐厅里,正在给客人端送其点下的美食……
他的脚、磕绊到了桌子腿,那一盘新炒出的嫩黄浅红相间的辣椒土豆丝,倾盘倒了客人一脸、一身,辛香芳醇的菜气味儿弥漫入他的鼻腔时,他却丝毫没有了食欲,尽管他真的很饿很饿。
野蛮的客人,不讲理的老板,加上自己一时的冲动……
最后一切的不如意结果,都要由他来承担,脸上的划痕,就是客人用碟子给划开的。
懊恼不安的他此刻虽然离开了那家餐厅,却又沦落在了余槟中心的街头,他在人类社会长大,今年十七岁的他,和身在城西的养父养母告别,说要独自中心区闯荡,十五天了,他连一顿饱饭都没有吃到。
他忽然好想要回去温暖的家,那里有和善慈爱的父母,有不要担心来源的食物,以及其他的需要……
在他迷蒙视线的尽头,在那去留不息的无尽人潮中,有一个相貌看来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一眼就吸引住了他。
那人眯合着双眼,走起路来一点都不符其表面现出的年龄,不但昂首挺胸,还有种莫名其妙的盛气凌人,仿佛不可一世一样,唯我独尊。
——自己这么会有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那只是个老家伙而已吧……
自嘲地讽刺一声,他不得不沿着街道摸索下去,只要找到那家面包店就可以了,自己就可以再次获得生存下去的动力了!一念至此,餐厅里的那位朋友不禁再次被他称赞了一番,那个姓王的年轻小厨师……
思考之间,那位与众不同的老男人已走得近了些,与一脸茫然的他对视了一眼,竟然忽地靠近了来,好像是想要主动搭话的样子!
他的心情激动起来了,他看出老人在这边走廊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热心的人,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流得更加兴奋了!他使劲地运转起自己几近停滞的大脑,就算对方不知道面包店的事,自己也要极力感谢,最起码也要说些客气话,让对方能够暖暖心。深陷入“孤独无依”之中的人,也许只需要一点点的支持和鼓励就足以得意脱逃而出。
那个老男人果然来到了他身前,也果然地开口了。
“年轻人,”洪亮如钟的震撼嗓音传来,“你一定有什么烦心事吧?”
他愣了一下,脸上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柔和微笑顿时僵硬起来,对方是怎么知道的?他正在烦恼如何大海捞针似的找出面包店呢!
“我怎么知道的吗?你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喽!”对方哈哈大笑,雷厉风行,颇为豪爽,“你叫什么啊,年轻人?”
“车…免……呃啊?”出于紧张,他张开嘴巴却几乎要发不出声音。
“什么?”来人对于他的内向有些好笑,但故意装出自己没听清的模样,“说话大点儿声音,我年纪大了,耳朵不怎么好!”
“我是叫,郴…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