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阿思了解多吗?”随谓冷不丁地问了魔里一句。
“哪方面?你别看她叫我一声先祖,我认识她的时间不见得比你长。”魔里如实道。
“那就说说你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对她的认识。”
“谨小慎微,思虑太多,以致做起事来犹豫不决,固执,多疑,不听劝,让她不要去的地方偏要去,让她放心做的事,从来都习惯性先怀疑……”魔里想都没想就开始数落起来。
“她得罪你了?”
“我是实事求是,当然,那丫头也有不少优点,心细冷静,明善恶,重情义,最重要的是她有很强的大局观和坚定的自我牺牲精神。”
“大局观?自我牺牲精神?”在随谓眼里,这两点究竟是优点还是缺点都难说,而魔里却说这是最重要的。
魔里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表示确实如此。
随谓想想魔里作为冥神继承人所受的教育,也明白了他为何有此一说。随谓再想想自己对阿思的认识,善良,懂得为他人着想,最重要的是,她就像夜空中的启明星,让自己这个如同漂泊无方的旅人看一眼便生出安定感,知道该去哪里,更甚者,去哪里都不重要,只要在她那光芒的照射下,就有家的感觉。魔里那才是真正从客观角度出发的评价,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想法不知道算怎么回事?随谓沉沦在自己的思绪中。
“怎么突然想起问阿思?”魔里的问题把随谓拉回现实。
“关于阿思,有些事我并没有对他们说。”
魔里眼神一动。
随谓继续道:”最初是不想让他们生出无谓的猜测,把事情弄复杂,后来出了我被陷害的事,则是不能说了。”
“你的意思……阿思身上有我们不知道的事?”
“不然八爪金鳞兽为什么会盯上她?”
魔里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难怪当初在迷雾森林,你明知道阿思没有精气源,却并不为她握着的蓝灵珠上有冥族灵力而惊讶?”
“当时产生的冥族痕迹太微弱,就跟汪洋海面被一根细羽轻拂一般,我并没有察觉出那是属于你的,只道同阿思有关。直到你我见面,我才知道原来你附着在上面,那时包括蓝灵珠能量时有时无,也是你搞的鬼吧。”
“我可是事出有因,你们也看到了蓝灵珠离开她后发生了什么?我这天天和她一起,对她的身体情况肯定比你们清楚,自然要想办法阻止她。”
随谓看了看他:”我也没说什么?你用得着解释这么多吗?”
“好……”魔里白了随谓一眼,识趣地将话锋引回原道,没在那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依你看,阿思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随谓摇摇头。
“不知道?那你跟我说的这些什么意思?”
“我知道阿思的身体并不像我们表面看到的那样是病,从我第一次见到她,给她治伤,我就知道,她虽然看起来虚弱无力,但身体机能很正常,根本不像被疾病侵蚀。她体内没有精气源,却有个区域是我真气到不了的,就像混沌未开的空间,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无尽的迷蒙,任何进入的东西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我不知道的,是那片混沌的本质。”
魔里听完,也跟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个阿思就住在那片混沌里吗?”
随谓听到那个阿思,不由得心抖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本来我想不到那里去,直到她出现,那个残忍,邪恶……强大的她。我开始怀疑阿思体内有封印,封住了她的另一个灵魂。封印可能快要失效,黑暗阿思的力量和封印之力角斗,强大的能量碰撞才使得阿思出现病症。这也是急于治伤的八爪兽抓她的原因。”
“所以才需要圣天翼的力量来为这个封印加固,她的身体状况才会改善。”
“应该如此。”随谓点点头,脸上却露出忧心的神色,”目前她的情况越来越糟,如果不尽快找到圣天翼……”
“可我见她的神色比起当初好了很多。”
“那只是黑暗阿思被蓝灵珠强行压制住的原因,绝非长久之道。这一路上,阿思莫名的嗜睡,一离开蓝灵珠立刻黑化都是征兆,是那个她能量越来越强的信号,我恐怕再过一段时间,蓝灵珠也压不住她了。”随谓边说边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如果……封印被挣开,阿思会怎样?”
随谓鼻息重重一喷,仿佛有些无可奈何:”能怎么样呢?要是真如我估计,存在封印,那么这封印之力已然越来越弱,消散是迟早的事。若那一刻真的到来……阿思再也不会存在了。”
“一如日晖被拔除的敖启楠?”魔里的问题一下子又刺中了随谓心头的那丝不忍。见随谓只是沉默不语,魔里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件事你一个人做不了决定,保持沉默就等同于你亲手剥夺了阿思的生命,回去告诉大家,听听他们的看法,至少你给了大家选择的权利,能将他们的遗憾降到最低,虽然这选择很残酷。”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魔里依旧冷静得决绝:”你明知道的,我自然是护我冥族的人。”
“丝毫没有犹豫?”
“怎么可能?只是这个问题上,我一开始就清楚自己更想让谁活,弄明白了这一点,别的就克制住不去想。你的心应该也会隐隐偏向谁吧?只是被你一直坚持的原则给束缚住了,假使你抛开你的众生平等,心里真的没有答案吗?向来以平等心待人的自己,心中居然有了偏私,这才是你不安的真正原因。”
随谓苦笑着背过身:”你知道我的志向的。”
“使天下众生持其应受之尊严,享其随心之自在,离于无妄之苦难,忠于无别之善行。”
“我想我还没得到自由真正去实践,就已经要辜负它了。”
魔里以实体和随谓相见这两天来,他便不止一次见过了随谓的神伤和惆怅,那是他们之前相处的长久岁月里从未出现过的。这一切让魔里有些不安,他一贯的冷静也微微动摇。魔里盯着随谓的背影出了刹那神后,慢慢走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肩上:”当初创世神定天地的故事,你应该不陌生吧?”
随谓转身,苦涩的笑容带着些许不屑:”我是他一手造出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你应该很清楚支撑这个天地运转多年的原因。”
随谓抬起目光,直视着魔里:”你到底想说什么?”
“世人只知传说中天地初开动荡之时,创世神耗尽圣天翼之力支撑起天地,使它们稳固如今。却没有人想过,如果真是圣天翼稳固天地,那为何传说中这宝物已坠入人世多年,天地失去支撑却依旧运转正常?”
“师尊初将世间一分为二,取名天与地,有所动摇也很正常,圣天翼只是辅助天地渡过这个动荡磨合期而已,待到一切习惯顺畅后,天与地自然能自固其位,太平无事。”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问的是没有圣天翼后,是什么让天地一直处于稳固状态,既不震荡,也不颠覆,保世间万物太平相安。”
“我不明白你想问的重点在哪里?”
“是平衡。”魔里顿了顿,给了随谓一点理解时间,“光与暗,是与非,正义与邪恶,生存与死亡,都是组成这个世间必不可少的东西,它们都存在且互以相当的量与质存在,天地才会稳固。任何一方过剩,这个世间都会迎来灭顶之灾。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做的事,导致的后果是善是恶,可能并不如我们眼前所见,也没有所谓绝对一面倒的影响。就好像,你觉得兔子可怜,一次又一次把它们从天敌手中救下来,然后呢?疯狂生长的兔子泛滥成灾,啃光了绿草植物,让其它同食动物受饥饿之苦。你觉得你做的事是对还是错?是善还是恶?”
随谓埋着头听完魔里的话,不知道在想什么,须臾才抬起头来:”我得说如果你以上所讲都是真的,那我的确受益匪浅。难为你了,编这么大串关于天地平衡的故事来安慰我。”
“编?”魔里语带不满,”也太高估我的反应速度了,别以为你是《世珍元史》就一定懂得比我多。你连黑暗之渊怎么来的都不知道。”
“天地间万物都是师尊创造的。”
“果然是这个答案。”
“那不然呢?你有另外的来历?”
“虚心听好。就像我前面说的,天地自有黑暗与光明组成,这一点是创世神都没有想到的,也并非他可以控制。当年创世分开天地时,二者之间就已经有了黑暗之渊的存在,那个阴暗,腐朽,天下污邪之气汇集的深渊。”
“难道这世间会有不是师尊所造之物?”随谓说得轻描淡写,明显是不信。
“创世神当年用圣天翼支撑天地,地的支点就落在黑暗之渊里,圣天翼受里面污邪之气侵蚀,烙了黑暗的印记。你也很清楚,天地初开即动荡始,创世神忙着稳定一切,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开凿出如此巨大的黑暗之渊。如果我们找到圣天翼可以看看那印记是否还在?在即证明黑暗之渊和天地同在,自生自长,与创世神无关。”
“想象力还挺丰富,圣天翼都编进去了。”
“我编你大爷。”魔里被随谓不相信的态度气得爆了粗口,”以上谈及的种种都是创世神当年亲口对我说的。”
“师尊?”
“没错。”
“师尊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被封印的日子,在梦中见过创世神很多次,聊聊天,斗斗嘴,日子也混得蛮快。”
“师尊还在人间?”随谓一脸不敢相信。
“不知道,他老人家告诉我,那身影只是他残留在人间的一丝余气,维持不了太长时间,估计早就已经散尽了吧,因为我确实很久,很久没有再见过了。”
“那会不会是你的幻觉?”
魔里气得太阳穴青筋都要凸起了,咬牙切齿地反讽道:”那可真是巧,幻觉中和他斗嘴,被敲了头,还真会觉得痛。难道我有自虐倾向啊,幻想自己被打那么多次。”
随谓听到这里竟然”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呵呵,像他的做派。”
魔里见他肯真心一笑,心里也轻松了不少:”看来你也被敲得不少。”
“必然的事啊。”随谓摇摇头笑了一会儿,待笑容收敛后,又开口道,”诶,你相信我师尊的话吗?”
“为什么不信?创世神又不肯放我出来,编瞎话骗我有什么意义?他来来回回陪了我这么多年,就为了说假话给我听?如果他真这么无聊,被这种人的封印封住,我才真是颜面何存?”
“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不是?对我师尊他老人家尊重点。”
“嘿呀,也不知道是谁平时不高兴了,就老家伙,老家伙地叫,现在在我面前装什么正经?”
“那不一样,老家伙是我师尊,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别人,不,行!”
“下次我再见到他,非告你的状不可。”
“切,你这种背后使阴招的人,真不知道师尊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我也不明白。”魔里脸上写满得意,”也许看我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怎么?吃醋啊。”
“我吃醋,我吃什么醋。他爱对谁好对谁好。反正只有我才是他的嫡传弟子。”随谓语气漫不经心,眼里的那种骄傲却是一点都藏不住。
魔里看在眼里,知道他又变回了那个自恋傲慢,却不肯轻易服输的冤家,知道可以同他冷静地商讨这件事了:”喂,说实在的,回去告诉他们,让众人商量吧。”
“不行。”随谓摇摇头。
“为什么?”魔里看他的样子丝毫没有刚才愁绪,便知道他说出这个”不行”没有感情用事,一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我怀疑我们之中有异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