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致庸眯着眼,看着梅毅出了县衙大门,上了马车离去,脸色变得阴沉无比。自己刚说了看不上梅毅的话,转脸那小子就做出这般大事,打得脸啪啪直响!钱致庸此刻已是怒火中烧,脸色发青了。
“这小子得先人庇护,也就有点气运,师兄是要扶龙就鼎的,何必和他一般见识。”旁边一个脸色惨白的小眼男子细声细语说道。
这是钱致庸的师弟刘峰,前几天刚从外面回来,这次是来商议潜龙谋外任的事情。现在局势动荡,郡守想要让嗣子上位,便要让出些好处利益。这正是潜龙建立自己班底根基的好时机。刘峰带来师门消息,时机已到!
当年为李家指点吉穴的便是东华门的人。钱致庸作为棋子,布局辅星。刘峰则是钱致庸和东华门之间的信使。不插手扶龙事宜,只负责传递消息。这是刘峰父亲帮他安排的差使,为的就是在扶龙这件事上,捞点气运功德。
刘峰的父亲是东华门的地仙长老,神仙无望,这才开始想着为自家后辈算计。可是刘峰出生后便被断定,资质一般,早早送出了东华门,和母亲一起生活。虽然也有修行法决功法,却是进阶缓慢,不堪造就。
二十多年前,掌门真人定下扶龙事宜时,刘峰父亲便起了心思。将刘峰送出东华门后,见他确实资质有限,就向掌门进言,要刘峰负责联系事宜,想要分一杯羹。事成之后,一个地仙是跑不掉的。
前面说过,东华门这样的门派,核心支柱便是掌教真人,和几个地仙长老。最后加上三五个道统弟子。
就拿东华门来说,建派千年,现在的掌门是第四代弟子,有两个地仙长老,还有两个道统弟子,这便是东华门的全部力量。剩余的外门弟子,道童,黄巾力士是不计入道统玉碟的。也就是说不分门派气运。
非是东华门如此,大派小派皆是这般。
就拿和北地孔家并称南张北孔的天师道张家来说。天师道张家虽历朝历代都受封,执南方道派牛耳,但他们从来都是张家内部传承,而且传男不传女,如此可窥大派作风。对他们来说,有人能传承道统就足够了,光大门派不用广收弟子,否则气运也不够分。
便是如此,一代代积累下来,门派内地仙数量也是可恐可怖。毕竟地仙可是于世同寿啊。“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说的便是如此。
可洞天福地难以支撑如此多的地仙吐纳呼吸,于是地仙便只能自己找出路。根基不厚的,纷纷转世,以求来世再入仙途,证就神仙超脱。根基深厚的,离了洞天福地,冒着人道的人劫九难,寻找机缘。便是被称为真人的掌门,也想着有气运加身,一步超脱。
如此下来,像东华门中,只有四代弟子和五代弟子。
当年点吉穴的便是掌门真人的老师,本想为师门再尽一份力,自己也有超脱之机,可惜之后不久便应劫了。后来有掌门主持扶龙事宜。
刘峰的父亲是东华门的长老,而钱致庸的老师便是东华门另一位长老!
如此这般下来,若真是功成,掌门有超脱之机,两位长老也有可能补足根基,再进一步,不一定神仙无望。刘峰和钱致庸也能拜入门内,凭着扶龙功德,地仙有望。就是两个道统弟子,也因为和门派气运相连,分一杯羹,仙途顺当!这便是东华门的算计,这便是门派散修为何热衷扶龙的原因所在!
钱致庸听此,脸色好看了些。自知道被门派委以扶龙重任,钱致庸便兴奋不已。只以为完成师门任务便可列入门墙。他本是心思深沉的人,可十几年下来,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因着师门长辈的布局算计和学的道法玄术,他慢慢有了高人一等的错觉。特别是看到现在的潜龙,未来的皇帝,也是自己棋盘上的棋子,辅星也要看自己的脸色,对自己尊崇无比。钱致庸有一种一切尽在自己控制中之的错觉。
如今,出了梅毅这个异数,钱致庸顿时感觉之前那种事事了于心中,一切尽在自己掌控的感觉不在了,就像一幅完美蓝图中出现了一个难以控制的变数。一种难以言表的愤怒涌上心头,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师弟有所不知,这梅毅之前因为为父祈福,常常去广平县的白云观。机缘巧合般,得了一些文人雅士的称赞,如今在广平县已经小有名声。今次,又做下这等大事,入潜龙的眼已是必然。为师门大计想,不可不虑。”钱致庸耐着心思解释道。
刘峰本不想掺和,他不是钱致庸这般没有根底之人。父亲来之前已经嘱咐过他,不可涉入太深,否则万一事败,牵连起来就是个灰灰。刘峰虽资质一般,但他懂得轻重。因为有父亲时时提点,他对扶龙的风险远比钱致庸知道得多。
“如此,想法子收入门下便是,给他一个从龙之功,半世富贵。”刘峰想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扶龙不能出岔子。
听了刘峰的话,钱致庸脸色顿时僵了僵。刘峰可不知道,钱致庸夫人提过此事,可惜那时的梅毅还入不了钱致庸法眼,而且钱致庸还放了大话。此时此刻钱致庸感觉,自己老脸发烫,能将自己讲出的话再收回来吗?
以前可以,现在不行。
钱致庸不是个不知轻重的,否则也入不了东华门的眼。东华门布置的人手不止钱致庸一个,只不过看到那些人不堪重任,也就断了联系。
要在以前,钱致庸也就忍了,宰相肚里能撑船。可这些年自己算计的都是潜龙辅星般的人物,更不要说自己学得奇门玄术,早已不是凡人。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逼得食言而肥,怎么可能!
“白云观观主有些道行,我想请师弟前去试探一番。梅毅在广平县的名声便起于白云观,这白云观又和玄门有些关系。我怕这事还有波折,不探一探终究不放心。”钱致庸还是不甘心,于是提议道。
“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时候不早了,我这便去,明日必能回来。”只要不是和潜龙,扶龙有直接关系,刘峰乐得借这个机会离开舟曲这龙兴之地。
刘峰对这天下玄门道派多少了解一二,没有白云观这号的,看来最多也就是散修。而门派修士对散修来说,巴结都来不及,又怎会得罪?人家嘴里漏一点就够自己琢磨了,刘峰有地仙时不时来信教导,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玄妙。
钱致庸靠在墙边看着刘峰离去,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钱夫人将晚饭一一摆上来,又拿出了一瓶酒,一个酒杯。她知道,钱致庸心情不畅便会喝几杯。钱致庸见状,冲着夫人咧嘴笑笑,示意自己没事。他却不知道,在钱夫人看来,他咧嘴笑的样子,比哭还难看,只感觉心里难受异常。
“夫君,不就是收梅毅为徒吗?你是还在为前几天的话耿耿于怀?难道我还能笑话你不成?”钱夫人终究还是耐不住,开口问道。
被夫人一句话戳中了心思,钱致庸也是老脸一红,好在还有酒遮脸,没被夫人看到,要不这老脸就丢大了。
“哎,还是被夫人说中了。”钱致庸看着夫人清澈的目光点点头,认了。“不是怕你笑话,而是感觉憋屈,算计了半辈子,最终还是被这虚名遮了眼,蒙了心神。”钱致庸毕竟是被东华门千挑万选选中的,终究不是一般人。
“虚名?夫君真以为自己能成仙了道?夫君在局中看不清,我可是看得明明白白。每回你一说那位的事情,刘峰就找机会溜了,我看这扶龙,水深得很。”钱夫人看夫君敞开心扉,连忙提醒道。
“好事能轮到我这没跟脚的小人物头上?现在想撂挑子已经晚了,我旁敲侧击问过了,一旦功成,寿与天齐。不然,刘峰他老子也不会把刘峰派来。”钱致庸嚼了颗花生米,然后低声说道。好不容易有了这超脱滚滚红尘的法子,我怎能不好好把握筹算,难道要眼看着这大好机会从眼见溜走?再做回那在泥中打滚的凡夫俗子?怎么可能!
吃罢饭,钱夫人收拾完碗筷,见钱致庸拿出一套夜行衣,一阵惊讶。
钱致庸见状解释道:“我还是不放心,今晚要去梅府看看。”
“夫君,你不是想要杀了梅毅吧!”钱夫人忍不住问道。
“怎么会,难道只许咱们扶龙,不许他人赚这功德?”钱致庸摇摇头说道,玄色夜行衣,配上钱致庸黄瘦的脸显得异常滑稽。
“我想过了,梅毅是真有本事的。若是他身上没有修为,我就收他为徒,给他一世富贵荣华。若是身上有修为,也好早做打算。是要交好还是要保持距离,总要做到心中有数。”
钱致庸站在钱夫人身前转了转身,看看没有破绽,然后说道:“别担心,我去去就回。”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