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着这遮天蔽日的满天飞蝗,白三已经没有之前的惶恐。他身旁不远处的大车上装满了各色笼子,这是县衙从旁的郡县采买来的鸭子。看着鸭子被放出笼子,扑棱棱向田里跑去,白三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不过十几天功夫,县衙买来的猪羊已经肥了一圈。用不了一个月,那批猪羊就能宰割贩卖了,这一进一出就是大笔银钱!李季不是不识俗务的书生,自是能看到这中间的利润,自然不会有钱不赚。
如今这鸡鸭猪羊一批批送来,衙役们也没了之前的惶恐,都牟足了干劲,想要趁着蝗灾大赚一笔。
乡民们见飞蝗被鸡鸭吞食,也没了早先的畏惧之心,拿起家伙事捕蝗保粮。
虽说敢拿飞蝗晒成干储存的村民不多,但是拿回家喂猪喂羊却是不碍的。有些村民看到衙役趁着捕蝗赚钱,也起了心思,在自家田里放养一些鸡鸭,家里喂些猪羊,养肥或是宰了或是卖了,家里也能多个进项。
李季看着眼前乡民捕蝗,鸡鸭上阵,所到之处几无漏网之鱼的情景不由感叹:“不愧是梅长琴的儿子,不仅有担当,更有能力啊。”
“梅毅,舟曲若能度过这次蝗灾,你功不可没。便是渡不过,你这活人无数的功绩,也是抹不掉的。”
“都是大家伙出力,若不是有县衙这块招牌,也不会有这么多乡民响应。”梅毅谦虚道,“若不是老父母支持,衙役任我差遣,我也做不出这等事情。”
梅毅看了李季一眼,看他脸上带笑,于是接着说道:“还是老父母有威望,我跑了十几天,转遍了舟曲七个村子,磨破了嘴皮子,也顶不上老父母出来走一圈,露露脸。”
“你有能力,差事办得妥当,我自是要出来帮衬,给你助威。”李季听了梅毅的话,心里也是一阵熨帖。
“如今这捕蝗也就剩下个尾声,剩下的就是治蝗了。需要注意的我那篇治蝗册上面都有。无非就是注意水塘草丛,飞蝗产卵。看到成片松土上报官府整治,看到蝗虫不会飞的,及时捕杀。”梅毅不厌其烦的又叮嘱一遍。
看看李季没有漏出不耐的神色,接着说道:“其实最好是每亩田里放养几只鸡鸭,即捕了蝗又养了膘,再有蝗虫出现,也有天敌对付。”
倘若十几天前,李季也不会将梅毅所说当回事。如今看来,眼前这个十七八的年轻人,还真是个有本事的。不过十几天时间,便真把捕蝗事办成了。
尤其是他那喂猪养羊,驱鸭吞蝗的点子,简直绝了。若光靠人力捕蝗,灭了蝗,田里的庄稼也都踩死了,有了鸭子则不一样啊。
如今蝗虫可食的消息,周边县村也都知晓,可舟曲响应的早,蝗灾的危害已经微乎及微。如今郡县谁不羡慕舟曲,这便是人望!虽说捕蝗的点子是梅毅想出的,可李季便是什么也不做,便是头功。更不用说李季跟着梅毅来到田里监督捕蝗事宜进程,这便是态度。
李季不缺这点功劳,他要的就是民望。梅毅有句话说的对,若是施了仁政,蝗灾还是肆虐,那就是失德。可这句话反过来,李季捕了蝗,度过了蝗灾,还给百姓带来好处,这就是仁德。李家需要仁德,需要名声。
寻常时候,李家得了民望,就是得了催命符,如今却不然。
郡守身体不好,这不是秘密。虽然看样子还能挺几年,但大动作却是做不得了。李家是郡望,又是老臣,只要自家不出岔子,郡守找不出借口来打压,他只能拉拢!
郡守有弱点!现在的儿子只是养子,自接连死了两个儿子之后,郡守只剩下一个女儿。郡守这个儿子是族里送过来想要作嗣子的。可近些年看来,此子举止轻浮,不似人主。前日又爆出想要娶郡守女儿这等荒唐事,真真让人失望。
李家是郡望,门第配得上,若是真能娶了郡守爱女,那便有了再进一步的可能。想当年,郡守不也是作为女婿,继承老郡守这一份基业?他做的,李家自然亦可做得!如今,李家又有如此民望,只要不明里造反,再做出扶持嗣子上位的举动,李家必能得郡守看中,两家结亲必能成行!
而且,此次捕蝗的功劳,李季已经送给了郡守嗣子!想来那个纨绔也该来了吧。
将功劳送上去,让嗣子得了名声,既能巴结郡守,做出支持嗣子的举动,得郡守欢心。又能让嗣子抢了梅毅的功劳,恶了梅毅。由此将梅毅收入李家,此为一举两得。
更何况,梅毅父亲梅长琴才情人品闻名郡县,交游广阔,若是嗣子吃相太过难看,想来支持他的人也会再少几分!
这便是李季的算计。为李家,为李成志,李季算是算计到骨子里。他能因为风水先生的一句话,花费代价,消耗心神,窝在这小小的舟曲县,便可看出李季为人。这是个天生的赌徒,也是个有梦想的疯子!
“大人,郡里派人过来了。”石世伦牵着马,一路小跑着过来,冲着李季说道。
李季看了梅毅一眼,见他没注意这边,于是招招手,招呼石世伦走到一旁说话。石世伦见状,连忙跟上。
石世伦用袖口擦擦脸上的汗珠,跟着李季向田边走去。心里却想着郡里来人带的话,不由得揣摩,李季会怎么应对。
李季走到田边,打量一下周边,看到没什么人,才开口说道:“来人可说是为了什么事?”他自知晓来人是为了摘桃子,这便是他透上去的。可石世伦不知,李季不会把如此隐秘之事告知石世伦,便是心腹也不成!
“郡里来人,武公子讨了捕蝗的差事,全权负责郡县捕蝗事宜。”石世伦张张嘴,最后还是直接说了来人的原话。说完又感觉有些不妥,看了看李季,然后咽了口唾沫,下定决心般,直接挑明了:“这是要来摘桃子啊!”
李季看了石世伦一眼,有些诧异,他没想到石世伦会为梅毅说话。他说出这番话算是逾越了。不过李季也知道,石世伦是为自己好,怕自己想不到这一层,又怕自己错过梅毅这个人才。想到这里李季心里暗暗发笑。
“是啊,这是摘桃子来了。可我们能掀桌子吗?”
石世伦张张嘴,最后哑口无言。
是啊,郡守摆明是让嗣子来积累民望,为接班做准备的。最好能施恩梅毅,将这个贤才揽到自己麾下,作为自己将来的班底,左膀右臂。
而梅毅除此之外别无他选,他没能力掀桌子,若是恶了郡守,在这三县一城就没了立锥之地。他只能识时务为俊杰,和嗣子谱写一段良臣遇贤主的佳话。否则,梅毅这捕蝗的差事算是白干了。也彻底得罪了那个纨绔。
李季也不能掀桌子,虽然石世伦不知晓这一切都是李季的安排。但在他看来,李季错过了梅毅这个人才,而郡守却是李季的顶头上司。李家不动,郡守拿你没办法,只能安抚。可你若跳出来自己将刀子递到郡守手里,郡守也不会手软,若真没些手段,他也守不住这诺大的基业。
梅毅真将捕蝗这份功劳看在眼里吗?李季认为不会。梅长琴当年有望出仕,最后还是婉拒了。他的儿子,会想着靠这份功劳来谋个出身?
李季自认为看懂了梅毅,却不知梅毅确实是为了谋个出身。只不过梅毅看上的不是嗣子,而是李家,是李家潜龙,李成志!
有了出身,得了潜龙庇护,梅毅才敢突破,才能在这乱世闯出自己的长生仙途。捕蝗的功劳梅毅看在眼中吗?当然,这是救人无数的功德,梅毅当然看在眼中。虽然看不见,但梅毅知道,自己此刻必定有功德在身,这便是得人道认可。这便是自己筑基开脉以后,行走人间的依仗!
“大人,如今我等如何和梅公子开这个口?”石世伦纠结道。
石世伦是想要出仕的,否则他也不会待在李季身边,做他的谋士心腹。在他看来,梅毅是放不下这个功劳的,也拒绝不了这次机会。如何开口成了关键,一个不好,自己这边便得罪了人,而嗣子卖个好,便得了诺大人情。这是赤裸裸的阳谋,嗣子身边有高人啊。
“直说就是,梅毅不是眼皮子浅的。眼前这点功劳,也不一定入了他的眼。”李季老神在在的说道,“梅长琴的儿子会让人轻易算计了去?。”
梅毅看着田里飞蝗已经渐渐减少,捕蝗的差事,到这就算是完了。自己已经展示了自己的能力,下面就看李家的反应。虽然没有引来李志成,有些遗憾,不过李季来了也算是没白忙活一场。此时梅毅想的是,李成志此刻在做什么,为何没来?这可是养名望的大好时机啊,李家说什么也不该让他错过才是。
“梅公子,我家大人有请。”梅毅正在出神,身旁传来石世伦的声音。
“原来是石先生,刚才有些失神,失礼了。”梅毅不由暗自懊恼,怎就出神了,若是此时有人前来试探,岂不是漏了底细马脚?
“劳烦石先生,烦请石先生带路。”梅毅接着说道。
不多时,梅毅便来到村口,李季此时正要准备上车离去。
见了梅毅前来,立即挥挥手,让仆人离远些,这才对梅毅说:“郡里来人,我要赶紧回去接待,走之前,有几句话嘱咐。”
“梅毅洗耳恭听。”看李季神色凝重,梅毅恭敬道。
“郡里派武公子,全权负责捕蝗事宜。”李季看着梅毅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梅毅很是诧异,抬头便见李季死死盯着自己,想了想开口说道:“这是好事,郡里派人来监督捕蝗事宜,可见对此事重视。舟曲县能取得如此成就,靠的便是老父母大力支持。捕蝗还是要官府主持,百姓才会相信。如今郡里派下特使,各个县定会将飞蝗一扫而空。”
“你能如此想,便是好的。郡里来人,你担着这捕蝗的差使,也该去见见,这便随我一起去吧。”李季见梅毅没犯糊涂,也是松了一口气。虽说自己认为梅毅不会将功劳放在眼里,可听了梅毅的话,才是真真放下了心。
不多时,梅毅便和李季一起回了舟曲县城。马车直接来到县衙,梅毅跟着李季下了车,径直向后院走去。
“舟曲县令李季,见过武特使。”梅毅刚进去,便看到李季冲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行礼。听李季说话,这便是那位所谓的特使了。郡守的嗣子,武坤。
梅毅前世并没见过武坤,这武坤在不久郡守去世后便死在了战场上,而且听说死得极为窝囊。梅毅虽然是钱致庸给潜龙安排的臂膀,却是后来才由师兄介绍引荐的。今天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看着眼前这个脸色发白,眼圈青紫的瘦弱男子,梅毅实在想不到他便是郡守嗣子,来舟曲县摘桃子的武坤,确实没有半分人主的气魄。
“梅毅见过武特使。”梅毅跟在李季后面也向武坤见了礼。
“放肆,见了武大人,还不下拜?”旁边的护卫见到梅毅长稽不拜,顿时怒喊。
“算了,梅毅立了大功,这次便算了。”武坤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不过却耐着性子说道:“听闻梅公子这十几天走遍舟曲县七个村子,正是劳苦功高啊。”
武坤说着话音一转:“不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梅公子还要爱惜才是。”既然你不拜我,我就踢你出局!
“武特使说的是,我也是得县令大人差遣,才不得不尽心。这几天确实感觉精力不支,想要告假休养。”梅毅顺水推舟说道。
“既然梅公子身体不适,那就该好好休养。我派人送梅公子回去。”武坤见梅毅识趣,也是松了一口气。
“那就谢过武特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