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曲村门口,此时已经搭起一口口土灶。灶下的干柴烧得正旺,上面被烧得滚热的那一口口大锅里,猪膘被熬出了油,渣滓被一一捞了出来,继而又烧得滚热。灶火旁边被油锅熏的热气升腾,即便如此,村民还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日头已经升上头顶,顶着炙热的太阳,围着灶火,可却没人离开,一个个睁大眼看着。
梅毅来到南曲村时,已经快到正午。高管家和一个壮硕的中年汉子已经在村口等着,看样子已经等了有一会了。
“少爷,这便是南曲村的唐里长。”高管家指着身边的壮硕汉子介绍道,然后又指指梅毅:“这便是我家公子。”
“见过东家”唐里长说着躬身见礼。南曲村种的便是梅府的田地,这也是梅毅来南曲村的缘由。先在自家地里施为,总是好动员,就算出了岔子自家承受,也好过让受灾的农户担了风险。
“唐里长请起,”梅毅扶起唐里长,然后向高管家问道:“高伯,我托您准备的东西可都备下了?”
“都准备妥当了,公子放心施为便是。”高管家说道。
“那好,等周边几个村子的人来齐,我们就开始动手灭蝗。”梅毅说道。
“东家进村喝杯茶水吧,这日头毒,找个地方歇歇脚。这村口冲着大街,有人来一眼就能看得到。”唐里长说道。
“也好,我们进去吧。”梅毅听了,也就应了。
“这次若是真能灭蝗,东家就是南曲村的活菩萨。”唐里长感叹道,“捕蝗捕蝗,年年如此。若是再治不了这蝗灾,我们村今年就要卖儿卖女了。”
“其他村子怎么样?”梅毅问道。
“都差不多,我们村子得了夫人许诺,免了今年的佃租。旁的村子可没有,小人在此代表南曲村老小,谢过夫人的大恩大德了。”说着唐里长起身就要跪下。
“使不得使不得。”梅毅见次,连忙起身侧身让过,然后让高伯将唐里长扶起来:“这是应该的,受不得唐里长大礼。南曲村世代耕种梅家的田地,安安稳稳没出岔子,我梅家自是要和南曲村同进同退。”
“今年你们受灾,梅家扶一把。他日梅府有了沟坎,你们能看着?相互扶持罢了。”梅毅说道。
“东家说的是,以后梅府有什么事,遣人来南曲村吩咐一声,上刀山下火海,唐海绝无二话。”唐里长赌咒发誓说道。
“用不着你上刀山,一会帮我完了这捕蝗事就好。”梅毅笑着说道。
“梅公子,人来了。”白三掀开竹帘子说道。
梅毅听罢连忙起身:“那就走吧。”然后向外走去。
此时此刻外面已经围了一大群人,都是被衙役喊来的各村里长和南曲村的村民。见此情形,梅毅一个箭步冲上村边的石碾子,然后开始喊话。
“南曲村的老少爷们,我是梅府的梅毅。今日应县令大人派遣,主持捕蝗事宜,还请各位能静下心来听我说。”说罢,梅毅见场面静了下来,又将刚才的话喊了一遍。
“各位别村的里长请上前,咱们今天就在这把这捕蝗事宜分说一二。”随着梅毅话落,有六个或中年或老年的人站了出来。
“县令大人喊我们过来,我们过来了。不过梅公子说要捕蝗?恕某直言,去岁某便带着全村农人捕蝗,最后也就刚够糊口。蝗灾是天降罪责,杀不尽,捕不得。”一个中年文士样子的里长说道。
“敢问这位里长,村里除了种田,可还有其他生计?”梅毅问道。
那里长沉吟一会开口道:“益州不比南方,可种树养蚕,织布做衣。就是有几个喂猪养鸡的,也不顶什么。去岁闹了蝗灾,人都差点断了口粮,莫说鸡鸭了。若是今年还是如此,停炊断粮,怕是要饿死人啊。”
“各位都听见了,再这般下去,是要饿死人的!我知晓各位不肯捕蝗,一是劳民伤财,二是怕着天谴。如今蝗灾闹到这般地步,各位果腹都成了难题,还怕什么天谴?”梅毅厉声说道。
“是捕蝗搏一搏,还是等着饿死,诸位自有决断。至于劳民伤财,梅毅却也有别的法子,若是各位听我所言,便是颗粒无收也能度过这个冬天。”梅毅说罢,跳下石碾子,向旁边的大油锅走去。
路过田旁,梅毅抓了一把飞蝗,然后找了个盆子,洗干净,去了翅膀和腿,一把撇进了油锅里。然后抄起木制的铲子,翻炒起来。旁边的村民一阵惊呼声,几个妇人看着梅毅翻炒飞蝗,也是一脸惊恐之色。
不一会,锅中便飘出一股肉香味,旁边围着看热闹的几个孩童都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
油炸之后,眼看着梅毅将盐和姜葱之类调味品放入锅中,就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梅毅想要做什么。周边的村民都是一脸惊骇。有胆子大的抽动着鼻子嗅着香气,显然有些心动。
不一会,一盘油炸飞蝗就出了锅,梅毅一脸平静之色,伸出筷子夹了一只送入口中。旁边的妇人和孩童都传出一阵阵抽气声。梅毅也不在乎,又是一只送入口中。
“各位,飞蝗在益州是祸患,在别的地方却是一道美食。有哪位勇士来尝尝的,我愿赏一两银子!”梅毅三下两下嚼着飞蝗说道。
“某家来,某走南闯北,却是吃过这油炸飞蝗,真真是一道好菜。”说着一个身着粗布蓝衫的壮士走向前来,“一两银子,公子说话算话?”
“一两银子,就在这里放着!”梅毅指指桌子,高管家掏出一两银子放下。
那汉子也不多说,上前来就吃了一只,“味道不错,比某尝过的香多了。”然后顺手将一两银子踹到兜里,手却不停,夹着飞蝗往嘴里送。
旁边几个看到也动了心思,几人一拥而上,想要赚这一两银子。梅毅也不在意,上下打量一番刚才的壮汉,梅西微微一笑。没想到,在这遇上了李成志的一员虎将,倒是可以好好拉拉关系。
看着又有几人上前来,梅毅开口道:“大家可看好了?我等是否有天谴?”梅毅转了一圈看没人出声,接着说道:“刚才梅毅说了,便是颗粒无收也保各位度过这个冬天,食物就在此了!”
梅毅指指飞蝗,然后解释道:“这飞蝗炸着能吃,腌着也能吃。若是各位能把它晒成干,到了冬天拿出来炒着吃,比这还要美味!”
“荒年断粮,便是草根树皮,观音土也是要拿来果腹的。飞蝗相比其他,确实要好入口的多,诸位以为如何?”梅毅望着周边的村民问道。
看着周边的村民不再说话,心中知道他们已经信了五六分,于是再接再厉道:“我知诸位还是畏惧天谴,若是不敢食用,这飞蝗还有别的妙处!”
“梅公子,还有何妙处?”接话的是唐里长,此时他已知晓如何配合梅毅。
“刚才有里长说,飞蝗成灾,人的口粮都要断了,莫说鸡鸭,诸位可还记得?这飞蝗的另一妙处便在此。”
“诸位不敢吃这飞蝗,可拿来喂鸡鸭猪狗。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此乃天地至理!鸡鸭吃虫子飞蝗,便是老天爷也说不得什么!”梅毅斩钉截铁道。
梅毅冲高管家使个眼色,高管家顿时了然。挥手指挥仆人抬上梅毅事先让准备的鸡鸭。一笼笼鸡鸭叽叽喳喳叫着,抬上前来。
“诸位,若是这鸡鸭自己去找食,吃了这飞蝗,便是说这飞蝗天生就是这鸡鸭的食物,如同土里的虫子般。若这飞蝗真是天降灵物,想来区区鸡鸭,也是不敢碰触的。”说完就下令,将笼子打开。
此话一出,人群更是骚乱,一个个目不转睛,盯着鸡鸭看着。只见一只只鸡鸭被放出笼子,冲着田里跑去,看到飞蝗一个啄嘴,便将飞蝗衔在嘴里,又扭扭头,抖抖脖子,飞蝗便下肚了。见此情景,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
梅毅见此情形,满意的点点头,再次开口道:“人可食,牲畜亦可食,可见这飞蝗也无甚神异之处。诸位,去岁蝗灾惨状还历历在目,若今岁还是如此,你们拿什么交租子,拿什么来还买春苗借的贷,真要到了今秋绝收,背井离乡或是在家中枯坐等死吗?”
“飞蝗晒成干,储存起来可以做人口粮,也可作猪羊鸡鸭的饲料。还能保着地里的收成,诸位还不做出决断吗?捕蝗或自己存起来,或喂了鸡鸭卖了换银钱,这个冬天都能熬过去,梅毅言尽于此了。”梅毅拱拱手说道。
“蝗子是神明,人食尚且不敬,更遑论去喂猪养鸡鸭,若是降下天谴,谁来承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走出来说道。
“捕蝗一事是我的差使,若真有天谴,自是有我一人承担!”梅毅斩钉截铁道。
“好”
“说得好”
“梅公子有担当”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梅毅也不在意,向着四周拱拱手,离开了。
眼见周围百姓大多被说服,跟随梅毅而来的衙役也是叹服不已。当即便有衙役动手,将油锅中的飞蝗装了盆,然后腾出锅来炸飞蝗,村民也都从家拿来捕蝗的器械,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有几个大胆的衙役时不时偷个嘴,大家也不在意,梅毅乐得有人做示范,就是要如此才能打消大家心头对飞蝗的敬畏!没了敬畏,放开手脚捕蝗,这差事就成了一半,梅毅这捕蝗的第一炮算是打响了。
县衙的衙役大多胆子大,又正值晌午,大家也都饥肠辘辘,三下两下那点飞蝗就进了肚子,有人拿着捕蝗器具向田里走去,看样子是要捕蝗。有了带头的,大家也都有了主心骨般,三三两两起身,捕蝗也就开始了。
南曲村里长唐海向着梅毅走来,深深聚了一躬:“东家,南曲村若能平安度过这次蝗灾,全赖东家之力啊!”
梅毅连忙上前,将唐海扶起:“当不得唐里长如此大礼。平安度过不敢说,不过哪怕灭不了飞蝗,今秋绝收,有这飞蝗做储冬之粮,就不虞有人饿死!”梅毅提醒道。
“唐里长若是有心,可使人寻买些鸡鸭猪羊来,以全村之力购些牲畜,这样一来即可帮村民捕蝗,保地里庄稼,也可肥了牲畜,不管是卖了还是如何,都是一笔进项。”梅毅说着,又从袖口掏出几张纸,接着说道:“这是我准备的治蝗之策,唐里长可以看看。”说罢,就将手里的治蝗之策递了过去。
唐里长是是识字的,接过纸张,看着上面写的“注意塘边水草”“多多圈养鸡鸭”等等字样,也是一阵激动。
白三见状,走了过来,询问梅毅下面可有什么安排。梅毅想了想,然后说道:“一会你拿着我的治蝗之策给县令大人看看,然后问问大人,是否可以县衙出面在旁边郡县采买鸡鸭,然后借给农户捕蝗。”
“你是知道的,我曾说过,要给你们厚报,就应在这上面了。县衙出面采买鸡鸭猪羊,然后借给农户捕蝗,一月下来就可增肥长膘,你们一转手就赚得钵满盆满。如此可行否?”梅毅将自己的盘算说了出来。
“可行,可行。小人这就回禀县令大老爷,梅公子,大家伙在此谢过了!”白三一听立即眉开眼笑,连忙道谢。
“梅公子还有何差遣?尽管道来,兄弟一定给你办得妥妥的。”白三拍着胸脯保证道。
“没什么,明早县衙见吧,之后几天还要劳烦你们,兄弟们辛苦了。”给他们好处,他们就会加倍努力去办差。到了这,这捕蝗变成县衙做生意,他们不会不尽心,谁挡着不让捕蝗就是断人财路,他们也容不得存在。剩下就是顺水推舟,只要不出意外,这捕蝗差事就算是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