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府是间三进的宅子,前院住着门房和高远一家,还有一间马房。中间是待客的地方,此外还有一处藏书阁,这是梅父的收藏,剩下的就是客房。后院则是梅毅母子两的住处,除梅毅母子外还有四个丫鬟,是伺候梅毅母子的。
这宅子是有来历的,当年梅家祖先中了进士,朝廷按例建了这宅子赐给梅家。这些都是记在县志,典籍上的。而且这宅子建的也有说法,唤作凤凰单展翅。说的便是这三进宅子旁边带着一个小花园。
那个小花园靠近梅母的住处,梅母喜欢花花草草,这些都是她平日里一手侍弄的。而靠近梅毅屋子的是一个池塘,池塘边有假山,八角亭子,这是在后院院子里修的。
梅毅径直向后院走去,经过中堂便见管家迎面走来。
“少爷可算回来了,夫人打发人来问好几回了。”管家是高远的父亲,前些年家乡闹灾荒,逃出来的。后来被梅父收留,就留在了梅家。
“高伯,一个多月没见,近来可好?我看您气色不错。”梅毅停下脚步,笑笑说道。
“好好,你要能成了亲,散了叶我更好。”高管家催促道。
高管家是看着梅毅长大的,心里是拿他当子侄看的。更何况梅父收留高家后,不仅没有让高家入奴籍,还让高远跟着梅毅一起读书识字。这是大恩德,因此高管家对梅家很是感激,心里也乐意为梅家筹算。
“我这不是回来了,母亲在后面吗,我这就过去请安。”
“在呢,等的心都焦了。你快去吧,我要出去一趟,这些天闹蝗灾,我要去田里转转。”管家说道。
“行,那我就去了,您回来后去我那一趟,我有事找您,也是关于这次蝗灾的。”梅毅听到蝗灾,说了一句。他没想到蝗灾来得这么快,看来去舅舅家的事要靠后了。
“哎,那我去忙了。”管家说完匆匆走了。
这两年,益州年年闹蝗灾。一年两遭,春一遭秋一遭,百姓苦不堪言。各种法子都试了,拜神祭天也不行。有人说这蝗灾是老天爷降的,是有人获罪于天。在梅毅看来都是扯淡。
不过,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每逢朝代更替,必是天灾不断,然后朝廷无力赈灾,天灾演变成人祸。
梅毅转过一个荫壁就来到了后院。
“是少爷回来了。”一个十三四岁,身着绿衣的丫鬟看到梅毅后叫了一声,然后一掀帘子,跑了进去。
梅毅看到后笑笑,然后紧走两步,来到门口:“母亲,孩儿回来了。”
“真是我儿回来了。”梅毅话音刚落,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便走了出来。只见她身着乳白色绸褂子,外面是紫色坎肩,称的肤色很是白皙。五官看上去和梅毅有五分相似,这便是梅毅母亲了。
“母亲,您怎么出来了。”梅毅赶忙上前。
“我打发人问好几回了,你一直没回来,等的心里发慌,听到绿儿说你回来了,我就出来看看。”梅母上下打量着梅毅。
“瘦了,想来在外面也吃不好。今年外面不太平,我就怕你出什么事。”梅母拉着梅毅向屋里走去。
进了屋子,抬首便能看到一副《老子授经图》,墙下摆放着丈高的四联黑漆坐屏。屏风下是檀木的桌子,左右放着四把椅子,这是梅母待内客的地方。
西边两间是梅母的起居室,中间用屏风隔开。外边是一溜两尺高的矮炕,炕头是顶房高的格子柜,炕上摆着一个软塌,还有一个小案几,上面放着两柄玉如意。地上铺着半旧不新的竹垫子,看样子是家里人或者熟客,就在这里招待。
里间是檀木雕花大床,旁边摆着梳妆台,首饰盒,这些都是母亲的陪嫁。梅母娘家是安平县的,父母早逝寄养在大伯家。不过不知为何嫁过来之后就不曾走动,也就和梅毅表舅还有联系,逢年过节有往来。
东屋两间和西屋是一样的结构,里面是床,外面是炕。有时有亲戚女眷便住在这边,算是半个客房。
梅毅扶着母亲进了正房,然后又扶母亲歪靠在软榻上。旁边有丫鬟递上来靠枕,又有丫鬟给两人端来茶水点心。
梅母看着梅毅,脸上有了几分欢喜。身子坐起来和梅毅说着话。
对这位慈母,梅毅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都是敬重的。端着茶杯放在软榻上的案几上,梅毅坐在炕边和梅母聊起了家常。
“母亲担心我让人唤我回来就是。一月也是待,两月也是待,就是个心意罢了。”
“也没什么,平日里管管家查查账没这么多心思。就是前日子高管家说闹蝗灾,我才想着这一闹灾世道就要乱,担心你在外面有了什么意外。”梅母看着梅毅熟悉的小脸,听着梅毅说话,心里吃了蜜一样。
“正好你舅舅来信,说你的婚事,我就索性叫高远喊你回来。”
“舅舅不来信,今年过年送年礼我也要提的,表妹年纪不算小了,我们梅家总要给个交代。”梅毅没有丝毫脸红,大大方方说着。
“那就再好不过了,看着你开枝散叶我就放心了。”梅母看梅毅没有反对,顿时松了一口气。
“今天晚了,高远也累了。明天让他给舅舅送封,等我处理完蝗灾的事就过去拜见。”梅毅本打算先去见表舅的,只不过没想到蝗灾来的这么急。
前世自己知道时已经是十月了。不过也对,前世自己跟着钱致庸学奇门术,正是入迷的时候,家里的事情都不怎么上心。
梅毅前世因为要扶龙,学的是奇门,倒也算是正途。可惜他不入师门法眼,被师傅算计,到底学偏了。
奇门起源易经八卦。相传上古时期,黄河有龙马背负河图而出,洛河有乌龟背刻洛书而来。伏羲圣皇得到后,根据河图洛书推演出了先天八卦。后来文王姬昌根据先天八卦推演出了后天八卦,也就是周易。再往后黄石公将其吸收改进,变成了奇门遁甲,传给了张良。此后,奇门遁甲就和兵家一起传世。
梅毅学的奇门遁甲,除了排兵布阵之外还有先天数术,可以推演祸福吉凶,他也是靠着此扶龙就鼎,获得不世功勋,也是因此惹得皇帝猜忌,更是因此,坏了根基资粮,断了仙途。
梅毅学得奇门杀伐过重,两军交战伤亡过大,失了天眷。而先天数术泄露天机,耗损气运寿命,还会坏了根基资粮。梅毅就因此断了仙途,这一世说什么也不能走回老路上。
因此梅毅这一世扎扎实实筑基,没想学什么法术道术。前世的教训还历历在目,梅毅不想这一次再和长生无缘。而且,筑基能学的法术大多不是正途。
比如白云观观主练的就是御剑术,讲究剑与身合。要长年对着一口剑吐纳,最后将剑气和五脏中的肺相合。练成之后可口吐白炼取人首级,更可飞剑百里杀敌取命。在凡人看来得了诺大神通,但在修士眼中,与长生无缘,止步于此罢了。
所谓,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练得五行之气误交误合,说的便是如此了。最终证得一个人仙罢了。后来得梅毅指点才明了正途,不过怎么选择还要看他自己,毕竟神通得来不易。
陪着梅母一起用了晚饭,梅毅才回到自己的小院。
昏暗的书房被烛光照得很是亮堂,梅毅坐在书桌前整理着从白云观带来的笔记和平时写的一些文章。这些都是一些诗词时文,即便有一些道经也是很粗浅。那些平时道经心得笔记都被他整理之后,来之前就烧掉了。梅毅不会在些方面留下纰漏,现在还不行。
“少爷,管家来了。”绿儿掀开门帘说道。
“恩,请他进来,你去泡两杯茶来。”梅毅抬抬头说道。
绿儿应一声离去,不多时高管家便进来了。
“高伯坐。”梅毅起身来到檀木桌子前指着左侧下首说道。
“哎。”管家应着坐了,绿儿端上两杯茶。
“高伯,田里情况怎么样,蝗灾闹得严重吗?”梅毅问道。
“减产是一定的,就是不知这蝗灾会持续多久。照着去年的架势看,今年颗粒无收也是可能的。”高管家叹了口气说道。
梅毅当然知道,今年就是颗粒无收,之后郡守病逝,少主上台,然后一场大败,做了潜龙的垫脚石。
听着高管家的说辞,梅毅沉思片刻说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靠着最坏的情况打算。明天您把租咱们家地的佃户召集起来,然后支上几口大锅,准备柴火,粮油。”
“我去见过县令之后就灭蝗。还要准备好一应招待的家伙事,明天要来的人不少。说不定县令也是要来的,您看着招待。”
“少爷使不得啊,这蝗灾是神灵降罪,灭不得啊。”高管家急忙说道。
“少爷,去岁也有人灭蝗,可去年刚灭,今春就又来了,今春刚灭,这秋天又来了,灭不尽的。”高管家劝道。
“灭不尽也要试试,总要尽了一番心意。”梅毅坚持道,这关系到自己以后的仙途。而且此次和前几次不同,前几次蝗灾闹的时间不长,百姓还有活路,这次则不然,颗粒无收卖儿卖女都是轻的。而且此次灭蝗也关系自己的仙途,退让不得。
修士是有天劫和人劫的,俗称三灾九难。三灾是天道对修士的考验,不可避免。人劫却是可以躲避的。事实上,除了剑修将九难当做磨砺自身修为的手段,其他各派都是避之不及。
而若是恰逢王朝更替,人劫九难便会威力倍增,度过者寥寥。有山门的还可紧守山门,若是没山门的散修,要么藏到深山老林搏一线生机,要么只有扶龙就鼎,得王朝气运庇护。
梅毅打得便是扶龙的算盘。他不仅想要得龙气庇佑,还想设计一番赚个钵满盆满。若是算计成功,不说气运加身,人道庇护,便是天道也是眷顾的。而这灭蝗就是敲门砖,是给潜龙的见面礼。
“少爷,咱梅府虽说有十顷良田,但不指望那个过活。有了你的饽饽铺子,足以保梅府上下渡过灾年了。”高管家说道。
梅父去世留下一个宅子,十顷良田,两间铺面。
宅子和田地是祖传,铺子是梅父置办的。梅父在世时,一间经营书画,一间卖书。后来梅父去世,梅毅收拾了铺子里的书画典籍,将铺子租了出去。
前几年,梅毅过了孝期,又把铺子收了回来。将两个铺面打通,装修布置一番,开始了卖点心饽饽。因为造型精致,味道多样,走的又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卖得很是不错,是梅府的一大财源。
“高伯,现今朝廷无力,世道不稳,今岁又连发蝗灾,我怕会出大事。”
“今岁若是能度过者蝗灾,就能安稳半年。若是度不过,梅府虽在县城,怕也难安。”梅毅解释道。
“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吗?蝗灾不是去年也有吗?怎就到了如此地步?”高管家听闻,连忙低声问道。
“去年蝗灾并不严重,只是减产,百姓受得住。今年开春蝗灾祸害的是种子,后来补种便是。可经这两回折腾,多少人家欠了地租,又多少人家借了贷买春苗?今年秋收就是指望!”梅毅起身望着窗外说道。
是啊,蝗灾肆虐,朝廷没免税,地主士绅也没免租子。平常百姓都是留足口粮,然后将粮食卖了交税。可去年地里减产,今年又要补春苗,钱从哪里来。今秋若还是蝗灾肆虐,百姓一年的指望没了。卖儿卖女只是等闲,怕是要生出大乱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