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可爱的生命,不是一日两日这种短时间内成长起来的,而是相当长时间的作用下长成的,大约经历了1.3万年,才渐渐形成规模,固定下她们的生命形态。这些简单而且脆弱的生命的命途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她们要经受时间的考验,要经历水质的不断变化,要经受外来物的“轰击”,要经历其他物种的吞并、改良,要经受严寒酷暑……我的七小妹就是这样:
七小妹睁开双眼,眼中不再是灰黄、硫磺烟雾,也看不见万年难化的冰层,而是在幽暗浑浊的水中,四周也看不见她的姐姐们;她惊慌如刚刚出世的孩子,茫然不知所措,她张嘴惊讶,还不容她出声,一口脏兮兮臭熏熏的浊水,瞬间呛住她,她慌忙用手堵住嘴;接下来,她感觉无法呼吸,她蹬着腿,试图浮出水面,但她的腿被绳索牢牢束缚于灰质层的缝隙中;慌乱中,她抿住嘴,双手也帮忙往上划水,从远处看,她就像一个优秀的花样游泳运动员,在水中舞蹈,在水中秀着自己曼妙的身姿,却无人知道她的挣扎和努力;她还是挣脱不了束缚,她渐渐失去力气,萎靡地瘫软在灰质层上,就像一个香汗淋漓的美女的妩媚娇睡,流水为她轻摇锣床,为她轻吟催眠曲,她真的又睡了,没有一丝鼻息。
我还以为,她的生命就此结束了呢。
她暗暗吸取着水中的一切元素,有益的,她利用来补充体力,有害的,她排泄出体外,在一种近似于冬眠的蛰伏状态下,她发现了自己皮肤的功效;她的皮肤既可以吸附氧元素,还能吐出身体里的浊气,只是刚开始这种交换不是很顺畅,她时不时会再次呛呛水,急促的咳嗽,让她的脸蛋染上酥红,如一个娇喘吁吁的病美人,娇体随水流弱不禁风地扭动。
怜死个人了!我在水中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恨不能帮她承担这一切苦痛。但我无能为力,我只能于高维空间里,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挣扎和求生。
短时间的迷糊昏厥后,她被冰凉的水再次惊醒;一缕阳光,透过冰层,折射到她的肉体上,仿佛她是水中世界唯一的主演,水银灯全部聚焦在她身上;她感觉到温暖,卷曲的躯体慢慢舒展,吸收着更多的热量;她的核体数量爆发式的增长,水中元素的渗入,使她的核体出现了一点点的变化,核体壁上多出几个间隙膜,间隙膜对很多元素来说就像单向通行闸,氧元素进入她身体时,水分子的闸道自动关闭,这让她不再呛水了;她渐渐恢复了精神,挺直了身躯,又开始妖娆地扭动。
我在为她伴舞。
核体这一次的变化,让她的心神轻松而自在,她可以稍稍在水中放肆了,心宽体舒中,她有了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带着她的孩子在水中漫步,她教她舞蹈,教她游戏,她没有把她当做孩子,而是当做伴,在如此温馨的环境下,她的孩子茁壮成长;在她的孩子长得有她那么高时,她渐渐显出疲惫之态,身体变得臃肿,皮肤也被晒得颜色渐深,和粗糙;她生下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当她膝下孩儿成堆时,她真的老了,她把最好的营养全用来哺育孩子们了。
“咚”的一声巨响,虚空中,不知是谁扔下一颗“榴弹”,正正砸在她所处的水域,她脚下的灰质层开始擞擞颤抖,汹涌水浪一波接一波在扫荡,她的孩子们如醉酒般摇晃不定;她想紧紧搂着她的那些孩子,给她们以保护和安慰,但她自己也无力抵御如此巨大力量的冲击,她眼睁睁看着几个孩子被水流冲走,或冲至远处,或遗留在了灰质层岸上;仍在水中的几个,数次想回到她的身边,但又被水流无情地阻隔,渐行渐远渐无影;被冲上岸的几个,无力匍匐在灰质层上,被灰质层榨干了水分,她们显而易见是没救了;短时的惊慌失措后,她忍着骨肉分离和惨死的痛苦,将其他的孩子缠绕在自己身边,将她们保护在自己的身体之下。
“咚”,“咚”,“咚”,又是几声或大或小的声响后,灰质层身上也被炸出斑驳的伤痕,熔岩借势造反,用自己的熔液灼烫着灰质层的躯体。在这个过程中,她那几个被冲上岸的孩子,如她的先辈那样,瞬间灰飞烟灭;随着这几声巨响,她又失去了几个孩子,她痛苦不堪,却又无可奈何;她垂首哭泣,她仰天长叹,等她身心俱疲,几乎无力坚持之际,环境又恢复平静,只留下硝烟滚滚、昏天黑地的一片狼藉。
又经过不少时日,她得以幸存的那几个孩子,终于长大成人,她们也开始生育孩子了,她当上了奶奶,那些孙女们,带给她无穷的天伦之乐;她用一些细枝,编成一副眼镜,让自己更像一个幸福的老太太;她真的当上太太了,因为她的那几个早熟的孙女,也开始生育孩子了。
幸福总是那么短暂!又没经过多少时日,她开始萎靡不振了,儿孙舞蹈欢聚时,她却瞌睡不断,只在儿孙们挠她痒痒时,或玩耍疯闹不小心碰着她时,她才会从睡梦中醒来,痴呆呆一笑,说“我没睡”后只一会儿,她又会睡去;她真的太老了,她的重孙中,已经有那么一两个早熟者,渐渐接近生育年龄了;她,已无限接近残年,无力消受儿孙满堂的福分了;她的身体早已经开始萎缩,仿佛是把自己的一切全给了儿、孙、重孙们了;她是自愿缩小自己的身体的,她想让儿孙们渐渐习惯自己不在她们视线范围内,因此,她越来越瘦弱,越来越腐朽。
终于,有一天,她,让残腐的自己离开了族群。她的生命和生存,得之于水,如今,她把自己又还给了水,就像轮回。但她的族群,却因她的顽强,她的付出,得以生存和延续。
她的六个姐姐们,虽然现在的生命形态和她有了些许差异,但所经所历和她极其相似;她们一起,共同构建着一个新的水下世界,给这个时世界带来了勃勃生机。
耶尼也来到水中,出现在我身旁,问我:“你还在这里?”
“耶尼七世,你好。”我记着他对我的塑身之恩,对他尊敬问好。
“你……你一直在这儿?”他继续问。
“是的。这里的生命太……”我一时不知该用哪个词来形容了。
“神奇,顽强,伟大,还有你觉得的可爱?”
“对,就是这些。”
“这些简单生命是有其可贵之处,但都是微观层面的。你对宏观的宇翰、宇空有些什么感悟呢?”
“令人厌倦,却又无力改变。”
“具体呢?”
“具体?我都没怎么注意过。”
“知道吗,在你沉溺于这些简单事物上时,宇空有什么变化?”
“不知道。”
“那你出水面看看吧。”
我听话地跟随着他,来到空中。环顾渺渺立体宇翰,七个硕大的火球环绕在银河系的这支支臂上。
“啊!?七个太阳?神话成真了?”我诧异大喊。
“什么神话?过去六世,我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是中国古代神话。”我说,然后开始给耶尼讲述后羿射日的神话传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十个太阳,他们是亲兄弟,跟着母亲住在东方的空中;他们每天轮流值班,出来照耀世间;天长日久后,他们有些厌倦了;一天,他们十兄弟决定一起出来值班玩耍;这一下世间可就受难了,世间万物都熊熊燃烧起来,不知多少人因此丧命;人间好汉后羿,神力无比,他爬过九十九座山,趟过九十九条河,经过九十九次磨难,终于爬上东方神山上,用手中神箭射下九个太阳,独独留下一个,令这个太阳给世间带来光明和温暖。
“喔,你们种族竟然有这种传说?”耶尼听完故事,诧异问。
“是呀,我也是为人时,在很小的时候,听过这个故事。然后,缠着爸爸给我做了一张弓,又用细竹条做箭,恨不能射下夏日的太阳。”
“可现在只有七个太阳呀。”
“哈,那我得摘下六个太阳。”我童真说。
耶尼看看我,又看着空中的七个太阳,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大言不惭!”我的意识之海中响起声音,我环顾四周,还是发现不了声音的来源。声音在继续说,“不过那个什么东方神话传说倒是有意思。”
我这才想起,刚才说故事的过程中,我多次说到“天”,却好像并没打扰到某物的荤梦,也没有出来教训我。而且,“声音”一会儿说古文,一会儿又说白话文,就像不是一个品种似的。
“放肆!大胆!竟称老夫为‘品种’。”声音再起。
“没有,噶得,我哪里敢。”我心中说。
“什么,噶得?噶得是个什么东西。”
“噶得本就不是个东西!”我心中愤愤地说。然后,我算是知道了,声音竟然不是同一物,分明是两个什么样的存在。那么,究竟是谁在帮我屏蔽思维,做着美梦又是谁?
耶尼看着又开始发呆的我,大声说:“靖云,醒醒,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是喜欢一个人发痴发呆的?”
我连忙打岔说:“我在想象,我射下六个太阳后,东方会不会留下‘靖云射日’的成语故事?”我的脸上显现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烧包无比的表情,好像自己已经把那六个火球射杀了似的。
耶尼似乎真的对我不再抱有幻想,轻蔑地摇摇头,什么都不想再说,瞬间入微,瞬间消失。
随耶尼同时消失的,还有我意识之海中的声音,它似乎也不再想理我这个白天喜欢做白日梦、晚上喜欢做瞎梦的真冥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