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真冥天子离开了,只剩下孤独的我。我又回复到对那点绿意和生命的伤感中。我为人时,“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众多植物最起码也能经历春风的慰抚,夏雨的滋润,秋霜的凝注;而此时,她们最早期的祖先,结构那么简单,类群那么低等,生命更是那么短暂,恍若烟火,璀璨只在一瞬,留下的却是无尽的黑暗。
是的,现在就是一片黑暗。因为我不舍离开生命盛开之地,此时正好随地球体自转来到背阳面,灰质层匆匆披上了一身黑衫,仿佛是灰质层特别喜欢这神秘和性感的黑似的。宇翰远处的那些点点光亮,由于距离的遥远,加上尘埃层的阻挡,根本无法对此处的黑稍有作用。此处便出现了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我就那样呆呆地隐匿在这片黑中,回忆着那株嫩绿的婀娜,而变得更加伤感。
“疏疏点点,实实惊叹,妩媚娇嫩惹人怜。婷婷身段,羞涩软绵,万灰一绿逗人羡。
茫茫宇翰,肝肠寸断,只为婀娜偏命短。匆匆惊现,不覆再见,空留靖云独伤感。”
我极力回忆这株原植体植物的点点滴滴。刚刚出现时,她只是单孢体,附着在灰质层上,茫然又慌乱地面对着荒漠般艰险恶劣的环境,就像一只小小的桃花鱼(水母),单薄透明的外壁,中心核体羸弱微小,挣扎在茫茫的大海中,弱小,似不可见,但在努力地拼争。等这个单孢体厌恶地看遍了四周后,她才懒得理睬呢,只顽强地让自己的内核一分为二,再分为四,再为八,再为十六……她凭着自己的坚持不懈,串起一溜溜绿莹莹的串珠,一这些串珠间又合体而成一茎绿屏。最后,她又举一反三,生出多茎绿屏,让自己更加显眼和坚强,她成为一株让人惊奇的绿色生命!
但环境的恶劣超乎她的想象。她只是出于本能,想深深地扎根于灰质层中,但哪知自己的这一点点愿望,竟能让自己和弱不禁风的灰质层,都遭受了一场灭顶之灾——熔岩顺着缝隙趁虚而入,既分裂了灰质层,又吞噬了她这株生命。
此处的坍塌,让水漫涌而来,水火相争,发出“呿呿”的声响的同时,水蒸汽翻滚而上,碰上此时背阳面的极寒,在高空三公里处便凝结成水珠群,随水珠群不断的堆积叠加,受地球体自转产生的引力,裹挟着大量的尘埃,复又投入战斗;熔岩到底是处于元气大伤之时,哪能抵御如此轮番的反扑,溃散而去,销声匿迹于地幔之下。此处灰质层的烧烫伤,借助极寒之力,迅速疗伤,结出的斑痂往更深处延伸,延伸至水的深处。
她,已经面目全非,绝大部分绿屏身残体毁,幸存的那一丝丝孢体也遭受重创,萎靡不振苟延残喘着;数百亿孢体中仅存的三千孢体,眼看着就只剩下数百残兵败将;这数百孢体,受水压和水流的摧残,四分五裂,随波逐流,渐渐消失了生命迹象。
她,不复存在了!
咦,不,有那么七个小孢体,她们与残存的孢群失散,既随波逐流着,又做着殊死的拼搏。水流令她们不断翻滚,也令她们晕头转向,她们不得不闭上自己惊慌失措的双眼,以摆脱眩晕感。她们中最小的那个,几乎孢壁将破,她无奈颓废地放弃了抵御,她紧闭双目,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她的核体自然萎靡到身体的最低处,就像一个躺在吊床里的婴儿,蜷缩着身体,贪睡于美梦中,满脸是无欲无求的轻松和恬静;她的身体神奇地不再翻滚,摇摆几下后,就那样温婉地漂漾在水中。她的遭遇令她的姐姐们受到启发,纷纷将核体下沉至身体下方,她们也找到了舒适的平衡。
受极寒天气的影响,水面渐渐生成一层薄冰,冰层厚度也不断加深,水体平静下来。在水中,七个孢体姐妹,获得了暂时的平静,她们都如吊床中的婴儿那样,疲疲地、倦倦地、甜甜地睡了;那种令她们难耐的低温,既抚慰着她们的创伤,也令她们进入冬眠期,从而也给她们带来生理机能的一次调整。
太阳孢体,因宇翰斩去其一臂,正处于修整期;它也装出了一副变乖了模样,将自己深深地蛰伏起来;它的氢能和核电能的四射强度处于最低潮期。我隐隐约约还感觉到:因我上次在它熔岩中畅游,导致怕痒的它没能做到对能量的收发自如,从而导致附孢群的异常活跃;而这时,似乎正是在弥补那时的错误,让时间轨道再次恢复到正常的过程。我太诧异了!是谁在为我做着这一切?或者,并非是为我,仅仅是为了这个谁自己的需求?
懒得想这些!我只想隐身于水中,只想关注这七个小姐妹的进化命途。
当地球体旋转至向阳面时,水的冰层并未融化;借助冰层的折射功能,阳光给予了这七个姐妹以最和煦的照射。
在这种得天独厚的环境下,在最小的妹妹自己都不知情中,她首先在水中完成了自己核体的分裂和生存,一便二,二变四,四变八……乃至无穷。数量的变化,带给她质的飞跃!她沉入水底,并牢牢地附着在水下灰质层上。这一切的形CD是在她懵懂的睡梦中自然完成的。
她的姐姐们,或多或少也得到一些恩宠,但由于所处位置尘埃种群的差异,太阳光的强弱不同,以及进化时间段温度的差异,更加上个体之间的差异,她和她的姐姐们长成为形态各异、色彩不同的美人。她们纷纷苏醒过来!她,穿着蓝色的衣衫,在水中舞蹈;她,披着红色的披风,曼妙着自己的身姿;她,身着绿装,铿锵昂立;她,则是带着深沉的褐色,矜持而稳重……她,身材苗条,婀娜多姿;她,身材扁平,但扭捏自有可爱之处;她,身体圆润风流,气质高贵而不冷傲……她们在异样的环境里,进化成为自养性植物。她,属蓝藻类;她,属红藻类;她,属绿藻类;她,属褐藻类……她们独立,且自由,在艰难的环境中,不断完善着自己的生命属性。同时,她们一点也不吝啬奉献自己的一切,她们凭着自己的天赋和异禀,吐出一串串包含着氧气的晶莹水泡,扶摇直上。随着时日的流逝,她们繁衍了一代又一代的后生晚辈,并将光合化氧的本领也一代代流传下来。
地球体的混沌在渐渐散去,天晴日好之日,上空会偶尔露出蓝色的惊喜,但只在短短的一瞬。这些蓝色的喜悦,往往会在贪吃的地球孢子捕获猎物时,而复归尘嚣之中。
太阳孢子的伤情已经无碍了,它也已经远远隐蔽于银河系的一只旋臂之中,虽然它对外不敢张扬放肆,对内时它则又显出其暴戾天性,用高温、高压和高磁能严肃纲纪,尤其针对着地球。已经对阴阳平衡之术略知一二的地球,大力扶持阴性力量,凭着水对热的克制之效,抵御着太阳的侵蚀;同时,自己隐身在地核之中,独享那份清凉。
七个姐妹,毫不理会那些宏观层面的争斗,恪尽职守地完成着自己的使命。
弱小的生命才可爱!我心中油然生出这种念头。
为人时,于一西部火车站,我偶见一妇人,坐于一大包矿泉水塑料废瓶之上,眼中没有那些熙攘的行客,只有一丝发至内心的笑容。我愣了。那些废瓶装在一肮脏毁旧的蛇皮袋中,整个体积不下于三立方米,较之妇人的体型要大太多;妇人坐于其上,似是在守着这一天的成果,等待何人来相助拿走;妇人眼中除了笑便无他物,嘴角忍不住地上翘,枯瘦、黢黑的脸上堆砌起无数细密的纹路。妇人那种简单而知足的笑容,让我心中一颤,我驻足在距她三四米开外,怔怔地欣赏着这发至内心的喜悦之容。想起自己锦衣丰食,却有着这种那种的抱怨,有着这样那样的奢望,也因为这些而眉头紧锁;相较妇人,衣着简普,毁旧方格头巾裹头,明显一副生活艰难之相,却为着这区区数十元钱之值的破烂(后得知,一只这种废瓶可卖得一角钱,那一大包的废瓶估计也就在八九百只),而欢欣喜悦,而流露出如此美和纯和简单的笑容。我不光心中感到震撼,而且还愧疚不已。我一直看着妇人有数分钟之久,妇人仍沉浸在自己的收获中,并不知道我的注目。倒是其他路人,关注起我的举动,暗笑着我的愚钝了。我不好意思走开,但脑海中印下了那张笑脸。
我并不是提议安于现状,想那妇人如果不是努力,也不会取得这种让她自己都可能觉得不可思议、难得一遇的结果,否则她断不会如此欣慰。所以,人生本就短暂且艰辛,努力是必须的。我只是觉得:在经过努力后,能让自己少一些计较,少一些妄想,多出哪怕一点点的知足,可能人生的际遇便会截然不同了。
而妇人的那种笑容,我认为在那些权贵富豪的脸上是断然看不到的。
所以,弱小的生命是真正的可爱!可爱在他们的隐忍,可爱在他们的坚韧,可爱在他们的平淡无奇,可爱在他们的知足常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