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晕车,所以在我看到书生准备的由两匹枣红马拉着的马车时,我拒绝了。
“难不成你想走过去?”书生瞪了我一眼。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我宁愿吐一阵子,也不要花个三年五载的走到千州,更何况书生给的路费并不是很多。
我不情不愿地上车。谁家的女孩子会在十三岁时被家人赶着出远门办事?也就只有我了。
虽说马车颠簸,但奇怪的是这次我没有晕车。我认为是从前和书生挤一辆马车导致五内郁结才会晕车。
坐在车里,听着车板随着震动“哐啷哐啷”地响,左右现在做不了什么,便心里默默回想着最近知道的和发生的事。其实还有很多奇怪之处。
首先是,我既然不是古诗诗所出,那她为何要认为这个女儿?我可不认为我在逃亡的生活中可以派上任何一点用场,就算日后我爹还有翻身的机会,我也不过是个公主,指不定哪天就嫁到哪里去了。
另外一件事,书生平日里虽然不拘束我,但绝对不会让我独自离家很远,这次突然让我去遥远的千州,到底所为何事?又或者是京城那边会出什么事?
“孙姑娘,前面有驿站,咱先去换马,这马跑不快。”外面车夫高声道。
“哎!”我应了一声,掀起车窗帘往外看。
这附近尽是林子,看着样子方圆几百里都不会有人烟,哪里来的驿站?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我轻轻放下帘子,不动声色。这车夫不可能是个人贩子,或许是受人所托把我带到哪里。现在跳车肯定是死路一条,这荒山野林的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只能以静制动了。
约摸着又行了一刻钟,马车一拐,在一片空地上停了。车夫掀开车帘,对我道:“孙姑娘稍候。”然后就离开了。
我知道四周只剩我一个人了。或许还有其他人吧,只不过我不知道。林子里没风,听不到树响,静得可怕。
我环顾车厢里,似乎没什么可以拿来防身的东西。早知道当初就该跟着季天学两招,也不至于现在手足无措了。
“玉鸾。”车外终于有动静了,是个低沉的声音,不过这声音可不是我喜欢听到的。那是哥的声音。他在这个时候找我,估计是要我帮他做事。
哥掀开车帘,示意我下来。
我跳下车,问他:“哥,你怎么在这里?”我知道这问题没什么意义,然而该问还是要问的。
“今日来不是与你说笑的。”哥板着脸,盯着我的眼睛,目光锐利的好像能穿透我这个人,“玉鸾,你可想过为爹娘报仇?”
“没有!”我摇头,“但若是哥哥想,我可以帮你。”此时此刻,似乎只有妥协。
哥狐疑地盯了我半晌,我亦毫不回避地看着他,以示决心。终于,他率先移开目光。
“刘尚书那边势力已经基本稳固,李贵妃有孕,”哥缓缓道,“你此去千州仉家,切记对仉家家主恭敬相待。”
“这次书生叫我去办事,跟你有关?”我就算再笨,也听出了其中不对。
哥点头:“孙太傅一早知道我的身份,之前我们一家能逃出京城,便是他在暗中协助。”
书生?我一惊,但随即又想到了不合理之处。
“既然如此,他当时难道不清楚许却月跟随咱爹一同出逃,还怀有身孕?”
哥也是被我问得一愣。当年书生喜欢许却月的事,并不是秘密。
我猛然察觉,身边的人竟都没有那样简单,平日的宁静生活下隐藏着的其实是惊涛骇浪。然这也不怪他们,我又何尝不是隐藏了自己的身世?
哥又与我说了些关心的话,嘱咐我几句后就离开了。过一阵子,一个年轻的车夫来了,还牵来两匹新马。我留意到他的袖口处有暗红色的血迹,还是刚沾上的。可怜了方才的车夫,好端端一个人,不知被随意埋在哪里了。
我回到车上,继续一路颠簸。和哥见了面,我本应更加心事重重,现在却放松下来了。之前一直提心吊胆地思虑,现在想想我身边的这些人,那个可以被允许纯净自在地活着?猜来猜去的太累了,他们处心积虑地策划,若是能被我一个小姑娘家的猜出来,也就不用实行了。
第一个落脚点是枣县。
到了枣县,就是到家了。街道没有京城的宽敞,但是比京城的秀气;街上没有京城的大古街热闹,但是比大古街更加温馨祥和。
我到原先住的宅子落脚。书生执意留下这宅子,说以后养老用。里面已经积了厚重的灰尘,我简单打扫了一下,在原先我的房间歇下了。
歇了阵后,我想着去拜访一下原先的故人。沿着街走,先到了李家。她家人告诉我,李青瓷昨日刚启程去京城亲戚家常住,我们倒是很不巧地错过了。再路过陈家,他家的小阿四在院子里劈柴。瘦小的身板,细细的胳膊抡起斧子,又重重落下,震得手疼,他龇牙咧嘴的,看得直叫人心疼。
“四儿!”我招呼他。
他一扭头,看见我,便狡猾地眨了下眼,又朝屋里喊一声:“吴妈叫我过去帮忙!”后颠颠地跑来了。
被称为“吴妈”的我一头黑线。
“你不是在京城享福吗?怎么回来了?”他疑惑地看着我,突然压低了眉毛,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不会是被赶出来了吧?”
我笑着点头道:“是啊,被赶出来了,无处可去,来投靠你们了。”
“那正好,帮我把柴劈了,晚上给你留口饭吃!”他立刻得意道。
“陈伯!你家四儿又拿了别人家东西,赖着不换呢!”我高声朝他家屋里喊。
陈伯气冲冲地拎着根棍子出来了。小阿四拔腿就跑,再顾不得跟我开玩笑。
小阿四腿脚快,从前总到别人家的树上啊地里的顺点东西回来。他爸是个老实人,每次逮到四儿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都会狠狠教训他一番。我们几个玩伴经常看到小阿四被他爹追得满城跑。后来每次小阿四惹着我们了,我们就齐声喊他爹,说四儿又偷东西,他爹就不分青红皂白气冲冲地追出来了。小阿四边跑边解释,最后也不会挨打。他若是真挨了打,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不会开这样的玩笑的。
我又去找罗婶和罗姑娘。可是到了罗记,空无一人。
街坊说,罗姑娘几个月前嫁了,嫁得挺远的。她娘前阵子犯了病,人已经没了。现在这宅子便荒在这儿了。
原先的罗记如今已是人去楼空了。破旧的木板台子散发出阵阵霉味,风从窗缝里灌进去悲悲切切地呜咽。
再想想,原先精明火辣的罗婶如今已然不在人世,那位发誓要爱得轰轰烈烈的罗姑娘也已独自远嫁他方。逝者已逝,如今也只能愿罗姑娘过个平淡安然的生活吧。
——安玉于枣县
万庆十三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