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枣县停留两日后,我继续启程前往千州。
出发前,我去罗婶坟前祭拜,毕竟是老相识了,她以前对我也挺好。
“孙姑娘,今日天黑前能到细康,刘公子已为您找好了住处,您放心就是。”车夫在外面对我说。
“好。”我应道。既然哥要我办事,那想必是不会亏待我的。
果如车夫所言,黄昏时分,我们在细康落脚。细康是个小地方,离京城已经有段距离了。
我在客栈住下,收拾东西时无意间看见书生给我的盘缠。那一点点盘缠怎么可能够我到千州?想来书生不是想让我自力更生,就是料到我哥会来找我了。不知他是否真的有心助哥。以书生那种性格,该是不愿卷进来才是啊。
因为赶路疲惫,我用了晚膳便早早便睡下。睡至夜半,迷迷糊糊觉得四周不对劲,强撑着起身查看,发现自己已在火海之中。头还是昏沉沉的,四肢无力,看来是被人算计了。
这种时候,逃出去对我而言已是不可能的,不过我也不会坐以待毙。我迅速抄起瓷枕,狠狠朝窗子砸去。窗子本就不结实,再加上我力道大,很容易就碎了。风灌进来,火势迅速凶猛。我住在二楼,门已被火封住,只能走窗了。我拽着被子和帷帐,迅速将它们系成一根长绳,可惜长度依然不够。但眼见着火越来越大,我别无选择,只得从窗口跳了下去。
因为窗子破碎,我找不到系绳的地方,先前便将绳子系在了离窗近的桌腿上。我深知那地方不久就会被烧到,所以下落时迅速观察四周,看有没有可以让我暂时站住的地方。但是很遗憾,没有。
忽地手中紧握的绳子一抽,我便从二楼窗外坠下去了。唉,想不到我从前饿了三天三夜坐着盆在水里飘都能活下来,如今被人害了却还不是被他烧死,而是被自己摔死。
等我再醒来,是身处一间卧房。房间古朴整洁,看起来像是寻常人家的房子。
我想坐起身,却发现浑身疼得要命。我的左腿和右胳膊似乎折了,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腰似乎也扭了。不知是谁好心给我包扎上,还把我带到这里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一辈子还没活几年就几次死里逃生,看来是个干大事的人。我这样想着。听说别人在昏迷后醒来第一句就是要水,我怎么就不口渴呢?
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个比我大些的姐姐,眉清目秀。她是个哑巴,因为她一进来就对着我不停地打手势,张着嘴却没声。想起从前我也有一阵子不能说话,后来被一位道士治好了,不知这位姐姐日后能不能被治好。
“多谢姐姐相救,我叫安玉,他日必会报答姐姐。”我朝她道。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嗓音十分沙哑。唉,够倒霉的,又被烟熏坏了。
她比划着示意我不用再说,安心养病,让我喝了些药,然后就离开了。
门再次关上,我也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理顺一下了。
我哥安排我住进那间客栈,半夜客栈起火,我差点命丧火海。这事不可能是他做的,不然在这之前他也不会让我去拉拢书生的故友。我对他而言用处还有,否则他也不会派那个车夫一路跟着我监视我了。车夫?对了,那个车夫呢?如果他还在,我倒是可以问个清楚。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很想出门去找找,但是动不了。
想想我还真是命大,以前在火海里的刀光剑影下活了下来,又被哥扔在盆里在水上漂了三天三夜还没死,这次从火海逃生后又没有摔死。我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神仙保佑了。
不知不觉我又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黄昏了。之前的姐姐端来了饭菜。我哀怨地看着那些清淡小菜,用左手拿起筷子,费劲地吃着。好在一阵子后便习惯了,用筷子的动作也渐渐自然了很多。那姐姐一直看着我,神色有些迷茫。
“多谢。”我吃完,放下筷子,又问她,“请问姐姐可曾见过一位车夫?挺年轻的,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说完我便剧烈咳嗽起来。果然嗓子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那位姐姐同情地看着我,摇头。
“那姐姐是怎么遇到我的?”我有些失望。
她用手指蘸了水,写下“受人所托”四字。
原来她还会写字。
“何人?”我追问。
她继续摇头。
我不再发问。看这样子,从她那里问不出来什么,何况她是受人所托,之前必定被人交代了不能说。
“姐姐可有名?”转念一想,毕竟是恩人,日后报恩也要知道是谁,再者套套近乎,说不定哪天她一高兴能告诉我点什么。
她写下“时雨”二字。
“那我以后直接叫你时雨?”
她点头。
我又问了很多关于她的事。她姓赵,原来家境殷实,也读过几年书,几年前我哥被人追杀躲到了她家,导致她家被屠。她因外出而逃过一劫。我哥为了补偿她,便收留她在这里。
又是哥。我不免有些郁闷。还真是时刻被他监视着,连我跳楼都是他的人来救。
细康的春并不暖,晚上我被三层被子压着,依然觉得冷。这时候就特别想念书生。以前和书生住一起时他总在沏茶,水气袅袅的,看着也觉得暖和。他发现我盯着看,会笑着我问一句:“给你来一杯?”好像他喝的是什么满大街都是的普通茶叶,可以随便分别人一杯的。我若说不要,他哼一声道:“唉,这年头茶友都找不到啊。”便自顾自品茶去了。离家这么久,不知书生在京城过得如何,万一烧了膳房可没人再安慰他了……
我猛然发现,似乎是……已经把他当成家人了。会想念他,跟他在一起会有温暖安全的感觉,就像从前和爹娘还有哥在一起时一样。不知为何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险些落下泪来。
半夜,时雨又推门进来,给我压上一层毯子。她其实对我挺照顾,这一点我也知道,比如让我练习左手使筷,免得我以后饿着;像是下地去拿条毯子一类我实在做不了的事,她才会帮我。
剩下的日子,我一直在这里养伤,现在是三月末,我打算在七月初启程前往千州。这期间的日子恐怕就要和时雨一起消磨了。
——安玉于细康
万庆十三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