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风暖日,十字路口,来往的车和行人如海潮般穿梭,永不休止。明明是大白天,街头光影依旧模糊不堪,人群和建筑都拉伸变形,斑斓错乱,犹如泡了水的彩色照片。大概是所有东西的速度都太快了吧,才来了就走,相遇只是一瞬,别离才配长久。
有人低声叹息着。
地铁入口,是钢铁巨兽的嘴,人群日夜涌入,无所畏惧。
“嗳,我走了。别太想我啊。”
“想多了。”
“哈,你一定会想我的。干嘛口是心非?”
“不屑。”
“哦,但愿是真的。”
“嘁——!”
“那么......“
“再见了。”
“......再见。”
“嗯…….再见了。”
沉默了一秒。
“哈哈哈,别担心啊。”他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我查过了,从津海到籽川相差不过2030.7公里,火车要13小时32分钟,快铁要8小时7分钟,飞机只用2小时33分钟,不管怎样,要不了一天都能回来。而且再远又怎么拦的住我呢,说好了要……”他顿了顿“总之,回来会很快的,只要你别忘了我,记得想我就好。”
“哦,知道啦,快走吧,要赶不上车了。“
她催促起来。
“嗯,那真的......再见咯。”
“嗯。”
他又仔细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微微笑着。
街对面绿灯里的小人闪了起来,他终于拖起黑色行李箱,转身离去,转瞬消逝在街头潮水般汹涌的人群里,人群又奔涌向钢铁巨兽的嘴里。她好像还能隐隐听见行李箱轱辘翻滚过水泥马路的声音,可是一瞬间,又恍惚滴水入海,再没有任何痕迹留下,前一秒还在依依惜别恋恋不舍的人,下一秒像是不曾出现在世界上一般。又像是街头望着红绿灯的所有人都是那个消逝的人,他们都在告别这个刚刚路过的十字街头,都在告别她。
半晌,送别的人轻轻问道。
为什么要撒谎呢?
声音仿佛叹息。
可惜人潮汹涌,没有回响。
籽川。
西南方,河网密布的内陆城市,四面临山,天空终日白云笼住太阳,阳光温顺,空气终年潮湿温暖,像是把时间也泡在水里,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在这里都缓慢前行,变得很软很软。老城区,纵横交错的街道喜种法国梧桐,每当秋季,落叶斑驳了街头,所有的道路毛线团般一圈圈缠绕起来,变成了永无止境的迷宫,传说,有试图顺着道路前行的少年旅人,他们都在苍黄的梧桐落叶下晕头转向,看着城市变成了迷梦,望不尽街道上车水马龙,最后跌陷在温山软水间,醉生梦死在街巷里,心甘情愿客死异乡,倒也是别致的风情。
燕市口是个古旧的地方,在城市中心偏西一些。
偶有老人们闲谈旧闻说,几十百把年前,这个集市口是个闹热得很的地方,人潮似海,盛极一时啊。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忽然有人驻足,轻轻的问。
嘿,你问好久开始的?小竹凳上的老人露出黄板牙一笑,蒲扇一放,端起白瓷盖碗茶喝了一大口,汉代就有咯——抗日战争那会儿,军需盐资源维持还靠这儿叻。
“不过嘛“——另一个老头接过话头:“现在倒一般了,旁边高楼大厦多了去了。”
提问的人恍惚明白的样子,点了点头。
“咋嘛?小伙子,你外地来耍的哇?可以到处逛哈,嘿嘿,这儿耍的吃的都还是多安逸的,那边脚脚(角落的意思,方言读音guo)上的燕市口蹄花儿就还可以,不要看是‘苍蝇儿馆子’,等会儿中午人多得很!有空可以切(去)尝哈。”(苍蝇儿馆子:方言里指店面窄小,食品廉价,环境不佳却食物美味或独具特色的小店面。苍蝇馆子“的东西或许不是最好吃的,却一定有着神秘的吸引力和特别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
“嗯,谢谢。”
他应了一声,不置可否,快步走开了。他真的拐入了那个小巷,在那个破旧的小店门口踌躇了半秒,却又离开,继续往前。手里拖着行李箱,箱子上拴着一个麻布袋子,袋子里装着一只假寐的猫,是真的,不是玩具,是只最标准的土猫。他赶时间呢,十点半约的物流公司,送的东西该到了,第一次新家在这样的地方还真是让人心隐隐不安又雀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