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山间深谷里醒来。
身下绿草如茵,土粒沙石还有落叶乱草亲吻他背脊的肌肤,湿润而清冷,又硌的生疼,山涧自天落下,落在碎岩石上,飞溅在他面颊上,落在眼角眉梢里。
微微低头,露珠从睫毛上滑落,一瞬间,他看见天地万物繁盛如春,可又寂寞无边。伸手相触,想要抱住自己,骨骼和肌肤却偷偷渗出荒芜的草叶,空空如露珠里的繁盛世界。
可真是奇怪,他又是谁呢?
谁知道呢?
谁知道啊……
暖阳灿灿,他眨了眨眼,忽然微微颤栗起来,他看见什么了?!他看见什么了?
乳白色的瀑布岚烟被长风惊散,轻舞飞扬。
天......他看见......他看见!啊……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面容了,一定是。他因无法自拔的震撼和激动隐隐颤抖,像个正在啜泣的动物,透过稀薄的水雾,孩子的脸,安详又静谧,面颊还带着梦里浅红,淡眉修长,嘴角微微翘,挂着珠露,玲珑剔透,温润轻柔恍惚整个绵长无尽的春季。
温柔像箭,粗野的穿心掠肺,勾起不知名的心事缠绵,不知何起何往,何长何短,偏偏又像是想要穷尽丘壑湖汊天地山川抑或宇宙光年。
惊得他心悸,原来世界上有这样的......啊不,不,原来世界可以这样。
世界就是这样么?
他傻得像是第一次见到太阳。
他野兽般轻嗅着,隔着青草和水雾,那孩子像是暖阳的味道啊,三分清透七分温柔。
可孩子,你为什么不跳,不笑,不闹,不会拥抱呢?
你倘若笑起来,天该立刻湛蓝。
你倘若跳一跳,草木当即刻若春生疯长。
你倘若......倘若......
啊——啊不不,不,你不会了。
你已然离开了啊。
……是啊,这个孩子死了。
孩子死了,他惊觉。
那个孩子歪倒在那里,断了气,身边的枝叶繁盛高大如墓碑,山涧飞流唱着悼词,不知名的小鱼游过葬礼,奔向远方。这方小小的天地间挤满了一切生命,花草繁茂,清瀑绵长,藤曼随风,阳光正好,唯独一切生命都像是在唱死亡葬歌,为了这个孩子。
死在阳光下。是温暖还是虚无呢?
他看着孩子的面容,好像是睡着了的样子,让人怜惜又欢喜。可孩子死了。
真是让人难过。
不过,这孩子真可爱。
要是我长成那样就好了。
要是我像他这样安详就好了……
要是我……
“唉......又入梦了么?”
叹息远远回响在这个山谷早春的清晨,天地空寂又廖远,像极了枝叶婆娑时的呢喃,忽远忽近,悲悯苍老。
回来吧,那声音低低的说,一个人的世界会孤单和难过啊。
他猛然回头,身后空空荡荡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