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寨村的一条南北路,是进村的唯一道路,逛荡河穿过村子,将南北从中隔开。这是烟台逛荡河的最北头,它将从这里流向大海。
因为逛荡河将村子从中隔断,所以这里修了一座并不宽大也不长的桥。当然没人知道这座桥已经动了手脚,当有人从这里踏过的时候,他将坠入河中。虽然河已经被冻上了,但猛地摔下去,也一定会让人手忙脚乱。
此时的北风再度刮起,雪花从天而降,让人不禁起了寒意。江问天骑在马上,收紧了上衣的领口,看看两侧破旧的房屋,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悲凉。原来这才是民国的农村,一间小而黑暗的房子是一家三口或四五口的住所,用黄泥和着草跟石头做的墙,用茅草或者海草搭的房顶,每家每户都用木头围成一个小院子,里面放着一个灶台和一口已经存满了雪的大锅。积雪盖住院子的每一个角落,看起来已经很长时间没人住了。
“江专员想必是城里人吧?”排长似乎已经看出了江问天的心事,故而问道。
江问天点点头:“原来农村是这个样子,还是头一次见。”
“唉,其实这里也是比较有钱的村儿。”排长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深吸一口道:“这帮刁民抗税抗捐,为了不交税前,宁肯躲起来,连家都不顾了,着实是可恶的紧!”说着笑嘻嘻的看着江问天:“一会儿您瞧好了,我这一声枪响,准把他们都给吓出来。”
说着便从腰间拔出手枪,打开保险,举过头顶,刚准备扣动扳机,却发现远处一个人颤颤巍巍的朝着自己跑了过来。看到这一幕,排长乐了,合上保险把枪重新放回腰间,对着江问天说:“看见了没?还没等老子开枪,这村长就先出来报信了。”
江问天顺着排长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个老人小碎步的往这边跑来,看样子却有五六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黑布棉袍,因担心路滑,所以跑的很慢。
在等了大概两三分钟的样子,那村长终于到了眼前,一到便气喘嘘嘘的说:“排长,诸位军爷,老朽恭迎来迟还望恕罪。”
“好了好了,别他拽词了,弄真格的得了。”排长倒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说正事儿:“这村里人呢?快让他们出来交丁税,没钱的交粮食,若是粮食都没有,可就别怪兄弟我开抢了,到时候家里有啥我可拿啥。”
“排长啊,我正是要跟你说这事儿呢。”村长皱着眉头缓缓道来:“这帮刁民那着实是可恶啊,说咱们交的人丁税太多太频,负担不起,竟然家家闭门,都躲进山里了,朝着闹着,要……”
“要什么?!”那排长听到逃跑的事情脑袋就大,心说‘还反了天了,真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要抗捐啊!”村长好不容易将这几个字从嘴里挤了出来,说完低着头,斜着眼睛看着那排长的脸。
却见排长那脸色又红变紫,由紫变黑,那眼睛直溜溜瞅着村后那土城子山,心中愤怒一股脑全在脸上,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喝道:“大胆刁民,竟然敢抗捐!真是不知这世上还有王法,今天老子就让你们开开眼!来人啊!”
众士兵围聚在排长面前,一个个面露喜色,等待排长发号施令。这群当兵的最爱干的事情莫过于打着政府的旗号掳掠山庄,抢劫村民。打击抗捐的时候,看谁家的娘们漂亮就直接弄一下,打死了就说是抗捐袭击士兵,还顺道弄点好东西,哪怕是锅碗瓢盆的也能值俩子儿。
见众人围到身边,排长紧皱双眉,腰间的盒子炮再次让他握在手中:“弟兄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灭叛乱,在次一举!给我拿下这群刁民!捉拿匪首者,官升一级!”
江问天这个汗啊,养兵千日这词儿竟然能用到这里,可见文化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多么重要,最起码对一个人的人性特别重要。
那众人听了无不兴奋异常,拿着枪揍那群手无寸铁的百姓是他们的特长,若是让这帮兵去打土匪,估计这会儿早就跑的没影儿了。
“给我冲啊!”排长一声令下,十数人便冲了出去,一个个混似小狼崽仔,嘴中大喊‘杀’字,红着眼睛便往村后的土城子山奔去,有那心急的,甚至把麻袋都准备好了,这是‘抢不够’的典型。
远处,刘勇面色平静,心中却激动不已,看着那群士兵朝着自己越来越近,他的心几乎揪在了一起,口中默默算着时间,必须赶在他们将要掉下桥去的一瞬间,才能冲出去,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这段时间一定要把握好,早了,晚了都不行。
终于那排长带着士兵跑到了桥边,果然毫无发现桥上的问题,一个个犹如打了鸡血一般,飞快的踏上那座已经被动过手脚的木桥。却听到那桥梁‘咔嚓’一声断成两节。
听到这个声音,刘勇终于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冲啊!”
那排长和士兵还未来得及反应,就猛地感觉脚下一颤,这座木桥便彻底坠入河中。一众人都只顾着抢掠村民,谁也没有想到脚下出事,一个个还未来得及慌乱,便随着木桥掉落在早已被冻住的河中。
这一摔,可着实惨的紧,士兵们七倒八歪的躺在冰上,枪也被摔出老远,有几个人好不容易爬起来,也正在摸生疼的胳膊屁股,等到想明白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却见到岸上有人已经来到眼前,都是曾经被自己欺负过的老百姓,手中正拿着铁锹锄头,奔着自己便冲了下来。那村民的怒火已经被彻底点燃,面对曾欺凌自己的士兵,毫不介意的用手中的农具,招呼他们柔软的皮肉。
排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赶紧往后跑,抬头一看,路在上面,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河道里。刚想往上爬,却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石头,猛地砸在他的脑袋上。那排长摸着已经流血的脑袋在地上爬着,心说怎么就遇到这么个情况了,这帮刁民难道疯了不成。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死在这里的时候,却看到地上自己的手枪。
这救命稻草来的甚是及时,排长欣喜若狂,心想这枪声一响,那群刁民就该往后跑了,到时候非好好教训他们不可。扒开人群,终于拿到枪,紧握在手中。排长好不容爬了起来,刚准备开枪,却见到一把斧头从天而将,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脑袋被劈开,滚烫的血液从头顶直流到脚面。没有疼痛,只觉得头顶发凉,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从红色变成了黑色,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便硬生生倒在地上。他的身后站着手持斧头的刘勇。那斧头上的血正一滴一滴的落在冰上。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但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而是一个个的都停了下来,直愣愣的看着如凶神附体一般的刘勇。
刘勇的身体慢慢的转过来,看着那群已经蹲在地上的兵,大声喊道:“老子杀了他们的排长,这事儿已经犯下了,若是不想受到牵连,就杀光他们,不留活口。”说着抄起斧头便迎面冲上,对准一个士兵手起斧落。
那群原本已经放弃抵抗的士兵见此情况,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说打也不是,投降也不是,哥儿几个赶紧跑吧。在没有组织的情况下,这群欺人欺惯了的兵转身就跑。看到那士兵逃跑,村民这才反应过来,若是让他们跑了,这村子肯定是都要遭殃的,于是便赶紧追了上去,又是一顿猛锤猛打。但这一次是动真格的了,铁锹锄头这些家伙都是往那当兵的脑袋上招呼。
村民们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跟着刘勇闹了一场,也算疯了一回。反正已经死了两个人了,为了以后消停,还是斩草除根的好。何况这帮兵也不是什么好人,披着人皮不干人事儿,除了名字上有个‘兵’字儿,却全都干些土匪的勾当,前怨旧恨都在眼前,打死他们,只为解恨!想到这里,村民们的狠劲便一股脑的都上来了,抓住一个,按住就是一顿猛捶。那士兵有被铁锤砸死的,有被镐头刨死的,有的甚至是让人给踩死的。
面对这慌乱的场面,一边的马平赶紧拉住准备冲上去的刘勇,大声喝道:“刘勇,你疯了吗?你看看!怎么收场?”
“还管的了那个!”刘勇撇开马平,继续说道:“这当兵的为非作歹,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他们。”
“不是说打他们一顿就行了吗?干嘛要杀人!”马平再次拦住刘勇:“说好的事情,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给那刘珍年送信,解释清楚,你怎么说杀人就杀人,万一出事,这帮百姓怎么办!这可是十几个兵啊!那刘珍年岂能不查?”
听到这里,刘勇一下子就愣了,刚才只顾杀的过瘾,却忘记了这帮兵还是有主人的,而这帮村民也不像自己,想跑就能跑的掉。这可怎么办?一时间刘勇愣在那里,刚想喊人住手,却发现,那十几个士兵早就躺在血泊之中,死的都不能再死了。
更有那村民不解恨的,拿着石头猛砸尸体,似乎把尸体捣成肉泥才肯罢休。
当江问天和赵文锐来到河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片狼藉的场面。
“刘勇马平!”赵文锐也惊出一身冷汗,便大声问道:“这怎么回事?”
两人哪敢吱声,都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是好。
赵文锐手握双拳,怒目而视,准备好好教训教训他这两个弟兄,却忽然发现远处一个人正在往大路上跑,定睛一看,正是刚才一直在那排长身边的大个儿,没想到还留下了个活口。便紧忙喊道:“刘勇你他妈还愣着干嘛!赶紧追啊!”
刘勇这才看到一个高个子士兵朝远处跑去,便赶紧拎起斧头,朝那人追去。刘勇甚是着急,脚下的速度便也越来越快,心说若抓不到这人,二哥岂能放过自己,想起二哥那黑脸怒视自己的样子,刘勇便追的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