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道离开了博洋湖,离开了他生存了八个月的天堂。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走,他只知道一直向前,一直向前。走过他时常和老人换鱼的集市,走过和老人一起眺望过的平野,然后他看到远处有一座巨大的山峰,一种不知名的声音在他心中道:“去那里吧,去那里吧。”于是他站在泥沙间,对着自己说:“好,我就去那里吧。”
一路上他若走过池塘,池塘里采菱的鱼人少女瞧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常会娇笑着将菱角往他身上抛,他就接过来吃了,然后在池塘边稍微休息了一阵,等吃够了菱角,他便要启程。若是鱼人少女红着脸叫他留下,他便留在池塘边两天。等他觉得菱角不再好吃时,他便谢过少女,带着满满的一筐菱角开始上路了。
他若走过柿林,采柿子的精灵也常常摸摸自己长长的耳朵,将柿子自树梢抛在他身上,他便接过就吃。然后在树荫下躲避着烈日,等到他吃够柿子,太阳也被云彩遮住一两个时,他便要启程了。若是精灵红着脸留他,他便在树荫下住一两天,吃着柿子喝着露水。等到他觉得柿子不再好吃时,他便谢过精灵,带着满满一背篓柿子上路了。
走得累了,他就随便找个稻草堆睡下,醒来时却常会有微笑的少女红着脸端给他一碗白糖水煮蛋,若被少女的母亲瞧见,便会提着扫把出来赶人,但瞧过他的脸后,却又多给了他两个馒头,几块咸菜,还说要帮他补补早已破败不堪的衣服。乐道时常微笑着拒绝。
他离那山还有不到五十里的时候,那件衣服几乎只剩下几块布挂在身上,坚实的肌肉露在外面。阳光射下来的时候,乐道总是感觉到温暖。
他走过一条大江时,一个少女从江底乘着浪花走了出来,犹如一朵绝美而盛大的兰花从江底盛开。开出的水花溅出水面三尺,落在乐道的身上。乐道看着那站在浪花上犹如仙子般少女,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耳垂下面还有些细细的绒毛微微的发着亮。乐道对着她笑了笑,踏上那座横跨江面的桥,在桥中间的位置停下来整理了整理衣服。少女站在浪花上面,看着他,忍不住道:“嘿!你的衣服被我弄湿了,要不要我给你换一件?”乐道回头对她笑了笑道:“不用了,过一会就要干的,太阳这么大呢。”少女抬头看了看天,天上五个太阳发着绚烂的阳光,她眯起眼,对着飞过天空的鸟儿笑了笑。等她再低下头时,乐道已走远了。她看着乐道的背影怔了怔,忽然钻入水中,从哥哥留下的箱子中随意拿出一件衣服再次冲出水面,飞向远处的乐道,将手上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然后又红着脸道:“我叫何怜儿,是这资江水神的女儿,你要是再次经过这里的时候会来找我吗?”乐道身上披着这件华丽的衣服,看着何怜儿喃喃道:“怜儿......这个名字真好听......”然后他眼中恢复清明,笑着道:“有缘便能相见。”何怜儿还想再说什么时,乐道却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道:“你长的真像尚洁啊。”何怜儿光滑的脸庞被他那双脏兮兮的手抚摸着,她只是觉得有些害羞,但是又有些舒服。她不知道尚洁是谁,但她直觉觉得这样有些不好,于是她的脸瞬间就红透了。乐道放下手,对着她再次笑了笑,回身向前走去。何怜儿站在原处呆呆的看着他,直至他消失不见。
乐道离别何怜儿,抬脚向前走去。
他身上披着一件衣服,一件鎏着黄金的衣服,衣领两边还有着为了美观而加上的两颗珍珠。他脚下穿着一双鞋,一双已经破了的鞋,甚至连大拇指都露在外面,黑漆漆的脚趾上面因长久踩在地上,早就布满了泥垢。他的脸已经很久没有洗过了,他的头也已经很久没有梳过了,一张脸上,只有两只眼睛仍旧发着光。
他从日出走到日落,从平原走到山丘,从地球走到道陆。
他全然不管过路人看他异样的眼神,也不管自己这件衣服也越来越破,他只知道一直向前走去,好像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
当他觉得自己走的够远的时候,他就停了下来。他已走到一个繁华的集市上面了。他看见街道周边有不同人种的人卖着东西,他看见一个长着牛头人身的人叫唤着自己的大刀,他看见一个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的人拿着衣服冲他喊着:“小兄弟,来,买件衣服吧,你看你衣服都成什么样了,来我这里,我这里的衣服是最好的。”乐道走上前去,那蛇人眉头皱了皱,他闻到一阵汗臭味。他再看了看面前的人,蓬头垢面,像个叫花子一样,哪里有钱买得起衣服?蛇人挥了挥手,道:“走开走开,我看错人了。”乐道也没有生气,他对着蛇人裂开嘴笑了笑,露出里面洁白的牙齿,转身便走。蛇人看着他的背影半响,忽地叫住了他,乐道回过身来,那蛇人从自己的摊子上面挑挑拣拣的一件衣服抛给他道:“今天就算我倒霉,穿上走吧。”乐道将何婧送给自己的那件衣服脱下,露出坚实的肌肉。再将蛇人送给自己的衣服穿上,拿起地上的衣服对着蛇人笑了笑,转身走了。
他换上这件衣服后,走出集市,走到一条小河边,他用水洗净了自己的脸,漱掉了口中的异味,洗去了头上的虱子,再将手上的衣服洗干净。那件衣服被他穿的破败不堪,鎏的黄金不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了,镶的珍珠也不知道被人给偷去。他将衣服洗干净,将全身擦拭了一遍,然后起身,拿着衣服走入了不远处的城门。
他似乎全不管城门口守城的士兵,径直走近城门。一个守城的士兵见他形迹可疑,不像是这城内的人,便拿起长枪挡在了他的前面,大声道:“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乐道当即怔在当场,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他是谁?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简简单单的三个问题使他不知所措,他努力搜索之前所学的一切,但他所学的所有都无法解决这三个问题,于是他愣住了。
那士兵见他长久不答,怒道:“你聋了吗?”乐道摇头。士兵更怒,道:“那你哑巴了?”乐道摇头。士兵怒甚,将他推倒在地,骂道:“傻子!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乐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冲着士兵笑了笑,人家叫他走,他便该走了,纵然他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这时,一辆马车自城里疾驰而出,刚刚那士兵忙拉开站在前面的乐道,骂道:“你不要命了?军师的车你都敢挡?”乐道不认识什么军师,他只知道这士兵救了自己,他向士兵道了谢,便不回头的走上来时的路。这个地方好像不欢迎自己,那么就去下一个地方吧。
他刚刚踏上那条路时,刚才那辆马车忽然停下。两边进城出城的人忙站住,齐声道:“军师!”乐道没有注意他们,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有注意。他只是迈着沉重的步伐不停地走着。他在想,今天那条小河的水真甜,河里面好像还有水草呢。正在他想着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时,那辆车的门帘被从里面揭开了,一个穿着华丽的中年人从车上跳下来,径直跑向乐道。
乐道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嘿!前面的那个,等一下。”乐道看了看周围,他不能确定那人是不是在叫自己。但他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于是他站住,回头,然后他就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乐程见乐道转过头来,确定是自己的儿子之后,冲上前去狠狠的抱住了乐道,像是抱住了整个世界。乐道也被这巨大的惊喜所惊到。他先试探性的叫了一声:“爸?”然后不等乐程回答,紧紧抱住了乐程大声叫道:“爸!”乐程摸着乐道的头,应道:“哎!”乐道听到了这个世界最好听的声音,于是他再叫了一声:“爸!”紧跟着,他的眼泪流了下来,几个月来,不,从他记事开始,这是他第一次流泪。在这异界,在这兵荒马乱的异界,在这有着精灵、恶魔、道术的异界,乐道与乐程在程鹏郡永顺城的城门口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八个月在湖上艰苦的生活,一个月在路上风餐露宿的生活没有让乐道感到委屈,今天在见到自己父亲的一刻,乐道突然感到自己这几个月过的太委屈了。他的个头比乐程要高一点,他的身体要比乐程强壮一点,他紧紧抱住乐程,乐程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乐程推了推乐道,偷偷擦了擦眼泪笑骂道:“你抱的老子喘不过气来了,快松开。”乐道忙松开,手却仍然紧紧地抓住乐程的衣角。
两边的人都听到了乐程说的话,一个个咧开了嘴笑了起来。乐程转了一圈看着周围的人道:“大家伙儿,这是我的儿子乐道,今天第一次和大家见面,大家以后多关照关照。”众人忙摆手道:“军师言重了。”乐程对着众人笑了笑,带着乐道走向自己的车子。
人们看见乐程穿的一身华丽衣服,身后跟着两个护卫,威风凛凛,潇洒至极。乐道穿的一身不合体型的衣服,脚下的鞋子张着一个大口,脚趾头露在外面。若不是众人亲眼所见,只怕没有人会相信他们是一对父子。但众人明明白白的看见二人的手紧紧地抓在一起,他们看见二人的脸上都有着最为美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