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道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了。他从床上坐起来,先缓了一口气,深呼吸了几口。然后下床走到窗户前面。
他打开窗户,一抹阳光从树梢中照到他的脸上,他觉得很温暖。他眯起眼睛,看着这落日。他看见五轮太阳一个个的从树梢落到那座山后,然后他听到身后传来乐程的声音:“怎么了?想家了?”乐道没有回头,他知道父亲站在他身后,他也知道自己这几个月飘摇的终于有了归宿。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一个声音道:“四年的时间还没有让你忘记吗?”乐道先是摇摇头,然后忽然醒悟过来,转头愕然道:“四年?”乐程身上穿的是一件文人的服装,手拿着一把折扇,轻轻地为乐道扇去秋日的蚊虫。见乐道回过头,自己也有些奇怪,道:“怎么了?不是四年吗?”乐道失声道:“但我只来了八个月,不,九个月啊。”乐程皱着眉头,面色也变得严峻,道:“九个月?”乐道点点头,将自己怎样在博洋湖上过了九个月,又怎样在路上走了一个月的事情给他讲了。乐程认真的听完他的话,站在那里想了很久,直至几个太阳完全落下了山,两轮明月若隐若现的出现在天空上的时候,他才继续道:“我已经在这个世界度过了四年了,虽然这个世界的环境大大不同于我们地球,但其使用的历法是和我们之前的世界一模一样的。我很清楚,我在这里度过了四个新年,四个没有任何亲人的新年。”乐道脑中灵光一闪,道:“那爸爸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来的吗?”乐程道:“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我还记得是松柏湖里有一条龙忽然出现,将我们一家子吞下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永顺城里了。”乐道看着他道:“那你又怎么变军师的?”乐程苦笑一声道:“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的大致情况吧?”他见乐道点头,便继续道:“南北对峙十几年了,各个郡也各自为政,虽然表面上是统一的,其实每个城主心里都有些不安。这些不安不仅仅来源于对未来的未知,还有对邻城的戒备。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城的城主,叫做纳兰森,是入圣级别的强者。”乐道静静的听着,他知道,父亲给自己说的,是他目前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乐道几乎不可能在会在外面听到别人系统的告诉他这一切。但关于乐程本人的一段,他却说的含糊其辞:“我将地球上的治军理念告诉他之后,他便放手让我掌管他的军队了。”乐道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他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但他也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乐程将自己应该说的都和盘托出,从月初上枝头到月上半天,他整整说了两个时辰,才将这个世界系统的向乐道介绍了一遍。
乐道过去的几个月很少与别人交往,除了博洋湖上的老人和陈伯,他所见到的,只剩下路人了。所以他可以不知道这个世界,可以不懂政治,不懂历史,但现在,他来到了城市,来到了自己父亲的身边,于是他不得不开始看书,开始学习了。
乐道听完了乐程的介绍,沉默了很长的时间。然后他抬起头道:“爸......我们还有可能见到姐姐和妈吗?”乐程怔了怔,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乐道的头道:“我也不知道。”乐道道:“我记得我们的位置。”乐程一时没有反映过来,道:“什么位置?”乐道自顾自的道:“我记得妈是最先掉到那龙口中的,接下来是您,然后是我,最后是姐姐。”乐程猛的醒悟过来,许久没有激动过的心情瞬间急速跳了起来道:“你的意思是,你姐姐和你妈有可能也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乐道点头道:“我想是的,而且我觉得妈现在已经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了,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乐程的额头冒出了汗,道:“对,对,对,你妈现在肯定也在这道陆上。”然后他垮下了身子,道:“但这道陆比我们地球大了不止多少,找到你妈又怎能容易?”乐道想了想,道:“有一个办法。”乐程道:“什么办法?”乐道笑了笑道:“我若成为这道陆的统治者了,就容易多了。”乐程怔了怔,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冒出这种狂话,但转念一想,年轻人总会有野心的。也就不再多言。乐道看了看父亲,道:“其实我知道我会来到道陆。”乐程惊道:“你说什么?”乐道裂开嘴笑了笑,不过在乐程看来,这笑简直比苦更难看。他还未继续发问,乐道便将自己在过山车上遇到贺若嵩的事对他讲了。乐程听完之后,长久的沉默,然后他挥挥手道:“这些事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未免太过于遥远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去见城主。”乐道道:“见城主干什么?”乐程苦笑了一声道:“我本来就来历不明,纳兰森将军权交给我一直受到别人的诟病,此刻你又不明不白的冒出来,任谁都会怀疑。我明天带你去见他,一个是为了好好的对他解释一番,另一个,就是让你进这个城内的军营。”乐道失声道:“进军营?为什么?”乐程叹了口气道:“我看你现在的道术,也就是在修身左右,进军营也是为了让你好好的历练一番。”乐道想了想道:“还能让城主减轻对我们的戒备是吗?”乐程点点头,看了看月色道:“接下来我教你明天见城主应该怎么说,你要好好记着,千万不要忘记,这不仅关乎着你的未来,更关乎我们两的命运。许多人都等着抓我的把柄呢。”乐道忙点头道:“您说吧,我一个字都不敢忘。”乐程拉着乐道坐到床上,慢慢的,一字字的将话教给他,唯恐他记不住。乐道认真的听着,认真的记着。
乐程说完这些时,月色仍旧朦胧,乐程拍了拍乐道的肩道:“小道,现在就我们爷俩相依为命了,在这个世界,我们必须步步为营,不然我乐家血脉就要断了。”乐道并不能保证自己安稳一生,于是他道:“爸,当初我坐过山车的时候,人家是要我拯救道陆和地球的,我就算是想小心的过完一生,只怕别人也不会干啊。”乐程一怔,忽然拍了拍乐道的头,笑骂道:“什么拯救道陆,你还是先拯救拯救自己吧。”乐道嘟起嘴道:“我自己有什么好拯救的?我的梦想可是拯救世界呢。”乐程明白他说这些无非是让自己心情好些罢了,但这几年的提心吊胆,又岂是一两句玩笑话能管用的?
他之前的委曲求全,受尽别人的冷眼和嘲笑,仅仅是为了自己能生存下去。而现在,他更要委曲求全,更要小心翼翼,因为乐道出现在了他面前。他的命在他自己看来并不值钱,但乐道的命,在他的眼中,比道陆还要宝贵。
乐程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震,之前在地球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产生这种思想的。他虽然爱乐道,却自认为没有达到可以为了乐道放弃一切的地步。而现在,在这个异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城里,乐程心中却将乐道看的比所有都大。他不知道这就是父爱,或者说他知道,但一直被安稳的环境和中国传统家庭的教育所压抑着,没有很强烈的表达自己的爱。而当他们落到另一个极端的环境之后,他的父爱开始强烈的表达了出来。其实他不知道的是,不管是在地球还是在道陆,只要乐道或者乐铭儿发生一点意外,他的内心其实是最紧张的一个。他深藏于内心的浓浓的爱,不会用西方式的方式表达出来。但他的爱,却不少于任何一个人。
乐程看着熟睡中的乐道,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将被子盖上他裸露的胸口,又看了他良久,伏在他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话,然后走了出去。他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忙,他虽然想一直留在乐道身边看着他熟睡,但这只是一个奢望。今天,看着乐道熟睡的脸,乐程开始有了希望。
乐道听着他轻轻打开门,又听到他轻轻关上。等到他确定四下无人的时候,他从床上坐起,看着乐程刚刚打开的门,眼泪慢慢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泪,又睡了下去。这一夜,他睡的很好,因为他听到了乐程伏在他耳边说的话,乐程以为乐道已然熟睡,所以用轻柔的声音说了出来。但再轻柔的声音,乐道仍是听的清清楚楚。在以后的无数个日子难以入眠的日子里,乐道常常会想起今天晚上的这句话,他常常伴着星光,枕着大地,听着乐程的这句话入睡:“儿子,我爱你。”他将来会听到无数的诱惑和威胁,他也会遇到真正的死局和难以想象的困难,但这句话,就算经历过几百年的风风雨雨,乐道仍旧不会忘记。
儿子,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