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艘小船上。他仰面看着天,天上的五个太阳刺的他眼睛眯了起来。只是一个瞬间,他便明白了自己在过山车上做的,不是一个梦。
他呆呆的看着头上的天空,一股巨大到无法抵御的悲伤袭上他的心头。
在这个异界,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他的父母,他的姐姐都不在他身边,在这个素不相识的老人面前,他捂着脸哭出声来。他的哭声越来越大,他的悲伤越来越强烈,但他的泪水却不曾落下,只是一小会,一小会之后,他慢慢地停下了哭泣,看着面前的老人,真诚的道:“谢谢您救我。”
老人左脸上有一条骇人的疤,一条极深极长的疤。他看着老人发着呆,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老人叹了一口气道:“小娃娃,你是从哪来的?怎么穿的衣服恁奇怪?”乐道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想了想道:“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那老人奇道:“你不知道?那你是怎么落到湖里的你知道吗?”乐道心中一动,摇摇头道:“不知道。”那老人皱眉道:“你娃落水的时候伤着脑子了?”乐道看着天上的五个太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嗯嗯”个不停。
老人看了乐道半响,忽然走进了船舱拿出一套衣服扔向他道:“你穿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换下来吧。”乐道顺从地脱下衣服,将那老人扔来的衣服拾起。那衣服早已破烂不堪,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乐道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将那衣服穿起来,裂开嘴向那老人一笑。那老人也对他笑了笑,咳了咳,将他脱下的衣服拿起看了看,皱眉道:“从哪来的衣服?这么难看?”说着随手往湖里一扔。乐道看着自己的衣服沉下了湖底,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曾经的过去在此刻便与他断绝。
老人看着乐道道:“你父母呢?”乐道憨憨一笑道:“没有了,就我一个人。”老人看了看湖面道:”唉......你这娃啊。这湖宽的很呢,你遇到我是你的运气,要是遇到其他人啊,指不定就要被抓去当兵呢!“乐道忙起身向他鞠了一个躬道:“谢谢老丈!”老人摆摆手道:“那你打算恁办呢?你又无亲又无故的,脑子还摔坏了。”乐道虽然觉得他说自己脑子摔坏了不太好听,但可以解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无知,未尝不是一种极好的掩饰。但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便选择沉默。老人沉思了一会儿,看着乐道,轻轻咳了咳,眼睛亮了起来:“要不然你跟着我打鱼吧,反正你也没地方去,跟着我你还有一口饭吃。”乐道没有拒绝,也没有办法拒绝,于是,他就跟着这个老人开始打鱼。
早上,当第一轮太阳还只露出一半时,老人带着乐道出船了。中午,火辣辣的五个阳光照射大地时,二人在湖心休息。晚上,两轮明月刚上枝头,乐道望着天时常半天不出一句话。
这段日子,乐道过的很平凡,他跟着老人早起晚归,跟着老人吃饭喝粥,跟着老人卖鱼买粮。很快,一个月就过去了,乐道也大致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大致框架:这个世界叫做道陆,道陆之大,山极九天,海通九幽。陆地上有108郡,一郡有千万里之疆土,海外传有仙山,大漠传有凤凰。这个时代,大陆又被分为南北,以横道河为界,北方54郡仍是叶希夷所地,南方54郡之主则叫汪证道,南北相斗十数年,至今未分胜负。
老人一直没有告诉乐道他的名字,只说自己姓陈,乐道便一直称他陈老丈。陈老丈独身一人,无儿无女,无亲无故,平日只是在这博洋湖上打鱼为生。乐道时常缠着他要他讲自己的过去,每当这个时候,老人的脸上先是露出一丝兴奋,而后很快的又消逝下去,随便拿了一个大陆古时的人物敷衍了事。乐道却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时间一长,老人便将乐道当做自己的孙子,乐道也将老人当做自己的长辈,二人相处的极为和睦。
乐道从没见过老人离开自己的视线一里之内,他的生活极为简单。他好像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乐道从没有看过他和别人有过交集。就算是往常去集市里拿鱼换粮食,老人也从不说话,扔下东西便走。也不管别人给的多少,合不合理,从没有多说过一句话。只有在乐道面前,老人似乎才有话可说。而现在,有了乐道之后,他甚至连岸都不上了。换粮食的任务便自然的交给了乐道。
乐道时常在夜晚望着天空中的月亮独自沉默,老人半夜起来撒尿时,能看到夜里的雾气从树枝慢慢移到乐道的身上。他摇摇头,努力直起腰杆,将尿撒到了这片他们为生的湖泊里后,又摇摇晃晃地走回船舱里。夜晚,湖里的鱼也已沉睡,乐道看着那黄色的尿液顺着水流流向湖中心,乐道觉得天上的月亮倒映在尿上和湖上是完全不同的。他站起身来,看着那湖良久,忽地对着天空竖了一个中指,使劲用鼻子吸一口气,吐出一口浓痰在湖面上。这晚之后,他一直睡的很安稳,没有再做噩梦。
老人的年纪大了,许多体力活都落到乐道的身上。乐道年纪轻,吃得多,有的是力气,他不介意老人给他分配重活,实际上,他只求一口饭吃。
老人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他年轻时所有的精力都消亡殆尽,只剩下这一具空壳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这具空壳,也将要消失了。乐道往往将他安置在岸边自己搭建的一个小房子里,自己出船去打鱼。若是收成好,他还能到集市上找人给老人换一壶酒,对于一个生命不多的老人而言,有鱼,有酒,就是余生。
多年以后,乐道还能记起,老人去世的那天,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整整第三个月。天上云彩遮住了第三个和第四个太阳,乐道像往常一样,带着老人划到湖心休息。老人半躺在船舱,拿出放在被窝下的酒壶摇了摇。酒已被他喝完了。老人叹了口气,他挥挥手,将乐道叫进船舱道:“小子,我没酒了。”乐道拿起那酒壶摇了摇,听不到一点声音。
乐道想了想,走出船舱拿起渔网开始打鱼。老人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然后把被窝整理了一下,舒舒服服地睡在了被窝上面。他知道,当他醒来时,会有一壶酒在他面前。
他老了,他太老了。他的年纪并不十分大,他的体力也还有一些,但他的心早已死去,活在世上的躯壳也将要逝去。
他醒来的时候,摇了摇面前的酒壶。酒壶并没有满上。他抬起头朝外面看了看,乐道还在卖力地拉着网,天边的云彩依旧挡住了两个太阳。他觉得自己睡了一觉,其实,他只是打了个盹。他坐在被窝上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然后他从贴身的衣服里拿出一本书。他的衣服破旧不堪,他的手上全是老茧,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但他手上的这本书却是崭新的。他捧着这本书,回忆着自己的往事。他仿佛看到父亲的尸体四分五裂在地上,他仿佛看到弟弟用尽对着天空嘶吼。他摇摇头,对着船舱外叫了声:“乐道!”乐道放下了渔网,走进船舱,老人半靠在船舱,手上拿着书道:“乐道,你小子运气好啊。”乐道不明所以,抓着他的手道:“怎么了?”老人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将几十年来的委屈与艰辛都吐了出来。他将那书放到乐道的手上,道:“这书,是我在道陆上存在过的唯一凭存了,我命不久矣,你好自为之。”乐道虽然感到有些奇怪,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接过这本书放在一旁。
老人眼睛已渐渐看不清了,世界只剩下一片朦胧。他强撑道:“你扶我起来。”乐道便知道他大限将至。也知道他的体力已消亡殆尽,他无法拒绝这个要求。慢慢把他扶起走到船舱外。
老人看着这博洋湖,他三十年的生涯都在这个湖上渡过。他在这湖上吃,在这湖上睡,他也在往这湖里撒尿,往这湖里吐痰。今天,当自己快要结束这短暂而辉煌的一生时,他无比的留念这湖了。他看了看天,五个太阳的光芒汇聚成一处射向他,他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他推开乐道,向前迈了一步,对着这个自己生活了三十年的湖,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他爆发了一阵巨大的笑声,声波所及,乐道看见湖面微微有些震荡。老人转过头看着乐道,笑道:“小子!我这一生也无悔了。”乐道看着他道:“老丈,一路走好。”老人微微一笑,一切过去从他脑海中闪过,他回头对乐道再次笑了笑,说出了这一生的最后一句话:“妈的,临死前都喝不到一口好酒!”然后向前踏了一步,掉入了水里。
老人没有挣扎,他死的很安详。博洋湖里特有的鱼围绕在他的上下游动,犹如为这个老人送别。
乐道看见一条长着尖利牙齿的鱼游向老人的尸体。他认出这是老人平时最爱吃的琵琶鱼。他看见那鱼先是在老人身上闻了闻,然后一口咬了下去,将老人的耳朵咬下。其他的鱼见状,纷纷张开牙齿,找到一个地方便咬。转眼间,老人的身上已没有多少肉了,红色的鲜血蔓延开来,老人转眼只剩下森森白骨。两只眼珠从眼眶中脱落出来,浮在水面看着乐道。
乐道没有阻止那群鱼。老人吃了一辈子鱼,死后,身份反了过来。
乐道看着老人的尸体慢慢沉下去湖底,对于这个相处了三个月的人的死,乐道只是感到有些伤心。而且他一死,乐道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了。他拿起老人给他的那本书,刚刚翻开第一页。一个身影便从天上飞下来,落到这艘小船上。乐道随即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他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然后,他感觉到一股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