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听得长信宫中原本住着的三位宫嫔相约而至,忙抚鬓起身,却见泰尔娜已然匆忙踱步进来,碧蓝色的水灵大眼睛瞪着灼华笑道:“你果然生得极美。”
灼华被泰尔娜的灵动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泰尔娜身后的焕荣由中山贵人搀扶着缓缓进来,灼华忙行礼道:“嫔妾给荣昭仪娘娘、沮渠嫔小主请安,荣昭仪娘娘、沮渠嫔小主万福金安”她又顿了顿,望着皮笑肉不笑的中山贵人道:“中山贵人姐姐同安。”
因着焕荣已有四月身孕,肚子愈发大了行动迟缓,便缓缓由筠竹与中山贵人搀扶着坐上了西配殿的上座贵妃榻上,而沮渠嫔则轻巧一笑落座于东首座,中山贵人与沮渠嫔相视一笑落座于西首座。灼华忙吩咐琳蕊道:“琳蕊,还不快去备下茶点,给三位娘娘和小主们呈上。”
焕荣不动声色,望着自己愈发圆硕的腹部,愈发得意,她笑道:“无妨,你才搬到这长信宫不久,本宫和两位妹妹都是这长信宫的老人儿,这礼数便免了吧。”
灼华才要回言,西首的中山贵人忙打趣笑道:“是呀,妹妹你才搬到这长信宫中一日而已,就做这样铺张的礼数,是在彰显自己贤良淑德么?还是怕日后没得做?”
中山贵人所言明面上是褒奖灼华客套之事,内里却含了几分讥讽之意。焕荣抚了抚肚子,温然道:“好啦,吴贵人一片心意,瞧中山贵人你说的。吴贵人,你坐吧”
灼华一时语塞,只是缓缓落座,细细打量着身前的中山贵人。中山贵人朱颜绿鬓,粉面含春,面容娇艳欲滴,有种湿漉漉的滑柔,难怪皇上喜欢。
灼华抬首仰视焕荣道:“不知何事让娘娘和两位姐姐大驾光临,灼华实在愧不敢当。”
泰尔娜只是把玩着腕上的琥珀蝎子手串,并不理众人。上座的焕荣茗了口琳蕊捧来的碧螺春,慢悠悠道:“也无他事,只是本宫才约了沮渠嫔和中山贵人从霖兰台才听戏回来,进宫门时想起来有位新贵人搬来,便顺路我们过来看看你住的是否习惯而已。宫里不必府邸,到底拘束些,若是哪里有不舒服的便告诉本宫,若是奴才们怠慢便告诉本宫,本宫给你换新的奴才。”
中山贵人亦接口打趣道:“是呀,若是你见不到昭仪娘娘,便来告诉姐姐,姐姐替你做主便是。”
灼华一并承了二人所言,起身福身行礼道:“多谢昭仪娘娘和贵人挂怀,嫔妾有何事自然会找娘娘和姐姐的。”
焕荣缓缓摇头,慢条斯理道:“真是的,动不动就行礼问安,可真是觉得自己腰肢灵动,倒是在告诉本宫有了身孕体态臃肿各种不便了。”
灼华见焕荣如此谦和,并不似外边所说的妖媚祸水,一时放下警惕,细声道:“昭仪娘娘折煞嫔妾了,人人要都由娘娘的福气便好了。”
焕荣不以为意,淡然一笑,中山贵人似是思索起什么,转头望着灼华道:“说起来,听闻那一日德贵妃当着你和几个秀女的面,罚了贺兰贵人又打残了一个秀女,真当是可怕,倒是让你受惊不小。”
灼华闻言,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日长街之上的此情此景,欢颜的惊恐,琉璃的木讷,以及年静池的惨叫,不绝于耳。灼华额头多了几滴晶莹剔透的汗珠,她面上波澜不惊道:“那日到底是年秀女自己不小心冲撞了德贵妃娘娘,才使得贵妃娘娘惩治,怨不得旁人。不过确实是手段有些强硬,让人过目不忘。”
中山贵人噗嗤一笑,使得焕荣连连侧目,她鄙夷道:“哼,什么人什么事遇到她,都可小事化大,重刑苛责,这样的人治理后宫,真当是暗无天日,若是荣...”
“好了!”焕荣不经意扣了茶盏让殿中四人一惊,泰尔娜环顾众人,懒得再与众人客套,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泰尔娜告退。”言罢便转身去了,她一向不喜权术,焕荣亦不烂她,焕荣执了一块酥油草莓馅的佛手酥,缓缓用着慢慢道:“吴贵人既进了这长信宫,也必然知晓这长信宫住着三位宠妃,所以衍皙宫那边向来与这里不睦,所以贵人日后何去何从,应当早有筹谋才是。”
这寥寥几语,从焕荣恬静艳丽的脸庞中托出,显得极为沉密。灼华凝视着焕荣:“灼华自知这宫中情势如何,亦知晓孰是孰非,昭仪娘娘安心便是。”
中山贵人默然不语,焕荣缓缓起身,满头珠翠碰撞之声玲珑悦耳,久久不曾散去:“你明白编好,到底是孝静嘉皇后母族之人,本宫没有看错你。云溪,吴贵人新入长信宫,赏绫罗绸缎十匹、景泰蓝金镶玉手镯一对、江南水粉十盒、各色步摇五支、时候不早了,本宫便回正殿了,吴贵人自便。”
焕荣缓缓出了西配殿,中山贵人亦起身拧眉一笑出去,灼华见众人散去,忙喘息道:“我才进这长信宫,她们便来告诫我不可与郑凤瑶亲近,实在是多余了。”
绿竹忙关好殿门,关切道:“小主莫要往心里去,荣昭仪此番所做情理之中,她害怕祸起萧墙,自己宫出事,所以才早早的告诫小主。”
灼华叹息道:“罢了,这宫里的女人真当是比宫外的女人心机多,从前娘亲告诫我我还不信,如今真是。”
琳蕊捧了桂圆红枣莲子羹进来,温和笑道:“好啦小主,可算把她们送走了,方才奴婢从御膳房过来,要了些桂圆红枣莲子羹,最是养颜补气,小主快用了便是。明日还要阖宫请安,小主更要明日气血红润,不出差错才是。”
灼华闻之如此,便用了那羹汤,早早歇下了。
次日清晨,灼华便早早的起来,绿竹与琳蕊为灼华上妆,德蕊在一旁侍奉,李宸熙进来行礼道:“小主,还有二刻便要动身了,还请小主快些便是。”
灼华着了一袭******的粉面春衫,下配璇波凤尾裙,又择了一件外罩的玉堂富贵金雀翟衣,胸前的淡粉抹胸与头上的碧桃珠花交相映衬。发髻只是寻常的耀华鬓,配着两三朵珠花斜插了一只九鸾钗而已,并不做过多的装饰。如此彰显了身份,亦不过分铺张华贵,端庄中不失大雅,实在是标致到位。
叶美人叶琉璃和许才人许欢颜以及汤才人汤婉壹早已等候灼华多时,灼华缓缓出了宫门,一袭浅绿色竹枝登悫宫装的许欢颜忙欢喜道:“姐姐今日装扮,实在是清新脱俗,妹妹好生仰慕。尤其是头上那九鸾钗,是中宗孝静皇后的遗物,实在是古色古香。”
因着欢颜年幼,所言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汤婉壹微笑道:“欢颜妹妹怕是没见过这样的朱钗,一时间如此,也是童心未泯。”
琉璃抚鬓浅笑:“时候不早了,咱们快至衍皙宫吧,若是去晚了,只怕德贵妃又要发作了。”
四人如此相视一笑,便各自上轿,向衍皙宫去。
新晋宫嫔们乘坐的三人小轿去的到底是慢些,到衍皙宫时宫嫔们已然到了大半。灼华才下轿便见衍皙宫门口已然进去的嫔妃络绎不绝,身后传来一声娇媚之声:“呦,这不是吴贵人么,戳在这里做什么,瞻仰皇家风范么?”
这样骄横跋扈的嗓音,不是虞九央,还会是谁?
灼华转首,见一袭正紫色夕颜花团芷样儿彩裙的虞九央款款而至,灼华不愿与虞九央再有过节,便携了欢颜等人转首进去了。
二十名新晋宫嫔缓缓进来陆续站好,却见东边为首的是荣昭仪焕荣、娴贵嫔端月、庄容华韵嫣、中山贵人、西边为首之座空缺,再次则是景容华白灼鸢、沮渠嫔泰尔娜、舒嫔上官蔷。灼华正在人群中疑惑,这为首者究竟为何人,竟敢如此挑衅郑凤瑶,说起来贵嫔有二,那不来的可能就是妍贵嫔德川景祈了吧。
只是觉得香风一阵,玲珑珠翠声不绝于耳,怕是郑凤瑶来了。众妃依次起身,却见西边水晶帘挑起,一袭正红色百鸟朝凰纹绣底的牡丹芍药掐丝凤尾裙的凤瑶缓缓出来,她梳了皇后才可梳的凤仙鬓,又斜插了九支凤川芍药的金镶玉转珠步摇,又多用了纯金头饰,华贵雍容。这衍皙宫内的陈设、凤瑶的打扮,皆凌驾于中宫皇后王若瑄之上,只是王若瑄禁足形同被废,郑凤瑶如此铺张,亦无人敢议论。
凤瑶缓缓落座,她平视下首的二十名新晋宫嫔,莺莺燕燕一片觉着脑仁疼,又因着昨晚皇帝本应择新秀承宠却选了自己侍寝,神色愈发得意。她妩媚一笑,李福喜唱礼道:“众位小主向德贵妃娘娘请安!”
灼华随其余新晋宫嫔叩首,道:“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凤瑶张扬一笑,愈发得意,和颜悦色道:“起来。”她又缓缓道:“众位妹妹日后必然要同心同德,侍奉皇上,为大明开枝散叶,更要和睦六宫,不生事端。若是出了岔子,本宫定饶不了你们。”
凤瑶所言含沙射影,让人心中听了一凉,亦含了隐隐杀意。凤瑶环顾下首众妃,却见西首空置,红袖打量出凤瑶心思,忙侧首俯身道:“贵妃娘娘,方才听朝香殿的人来报,说妍贵嫔水土不服,来得慢些,让娘娘切勿等着,早早的开始早早的结束便是。”
凤瑶新封贵妃,一时间六宫人人谁不追捧,即便是对头长信宫,也送来贺礼,而这新来的番邦妃子,竟然如此将自己不放在眼里。凤瑶思至此处气愈发不打一处来,她拧眉含怒,冷然道:“去请妍贵嫔来衍皙宫,告诉她,她迟来一时,本宫便等一时,等到她来为止。”
红袖得了吩咐姗姗退却去了,凤瑶眼波一转,淡言:“因着有宫嫔没到,这觐见典礼还不算礼成,便让各位妹妹在这殿中站会了。李福喜,去点些苏荷香,去去这殿里的湿气吧。”
灼华和一旁的怀砚对上眼色,怀砚冷然相对让灼华心中不免多了一份阴霾。身后的嫔妃站的久了,亦是议论纷纷。
一刻钟,两刻钟,过了一个时辰,却见穿着一袭嫣粉色樱花底和服的妍贵嫔德川景祈换换进来,这是灼华第一次见景祈,她的脸颊生的那样美,那样媚。因着旧日嫔妃自幼跟随皇帝长在西京,也见惯了外族的百褶裙、蓬蓬裙等,但这东瀛的和服却是少见,一时间卯足了劲去观望缓缓进来的景祈。景祈并不理众人,只是自顾自坐下,完全无视了凤瑶惊愕而震怒的扭曲表情。
凤瑶震怒而愤恨,从前沮渠泰尔娜无礼,是因她比自己还在皇帝身边带的时间长,少不得让她几分,而如今这嫁过来不过三四日的番邦蛮夷都将自己不放在眼里,那日后还怎么在这宫里树立威信。凤瑶泯茶不语,红袖已然发作道:“怎么妍贵嫔如此身娇肉贵,阖宫请安都如此迟到,实在是放肆,未把德贵妃娘娘放在眼里。”
琉璃与婉壹站在一排,瞧着殿上变故,默然低首。身后的虞九央小声嘀咕道:“这妍贵嫔不过是个小国的公主罢了,得意什么。再得意东瀛不也是大明的藩属国么,国君还要向皇上称臣,这个公主,未免太放肆了。”
然而,虞九央的话终究是错了。自从有了德川景祈的例子,多年之后的拜占庭公主盖乌斯塔利,便颠覆了今日九央所言,只可惜,她见不到而已。
众位新晋嫔妃一时间语塞,不敢抬首窥探凤瑶的眼色,皆低首再不言语。
景祈颇是倨傲,她轻蔑一笑,并不把众人放在眼里:“若是心中尊敬,何苦日日在嘴上挂怀呢?何苦日日相见呢?若是如你所说,这天天见着,可心中所想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还会读心术不成?真是可笑。”
凤瑶闻之不喜,居高临下望着景祈道:“怎么,难道妍贵嫔出身东瀛便不把本宫这大明贵妃放在眼里么?真是好大的口气。”
景祈冷哼一声,清冷一笑:“我来自东瀛,皇室里也有请安一说,但也没有如今的狐假虎威。皇后就是皇后,妃妾就是妃妾,再有治理权也好协理权也罢,终究是妾,而非正室。让我日日准时给一个妾请安,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景祈如连珠炮一般不紧不慢嘲讽所言,句句见血,仿若钢针一般戳着凤瑶艳丽而雪白的面颊。那日小小秀女蹦出个狐假虎威,如今连这个贵嫔都敢藐视自己,一时间满腔怒火不知如何发泄。
灼华立于第一排打量着西边为首的这位妍贵嫔,她生的那样美,仿若清水之媚,面对郑凤瑶却面色冷淡,如那冰山一般,不动声色,如此气度,实在是让人佩服。
红袖小声道:“您是这宫里唯一的贵妃,更是治理六宫的人,您处理谁,都是合情合理的。”
凤瑶面色肃然,鄙夷的望着冰山脸一般的景祈道:“皇后如何?妃妾又如何?本宫手握实权依旧是这舜阳宫后宫唯一的主人,你如此这般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也足以看到你的天皇父亲把你教导成这样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既然如此,本宫就教你学乖,让你知道什么叫道德尊卑,高低贵贱。来人呐,给我杖责!”
凤瑶一言,四座皆惊,端月与庄嫔面色一并的惊恐,抬首向凤瑶抵着忍耐的眼色。德川景祈再不济,她也是一国的公主,如今大明结束了舜天之变百废待兴,皇军并没有昔日庄淑长公主治理时鼓足干劲,若是惩罚了一个德川景祈,那便是惹恼了她身后的东瀛皇室。只是这样的权衡利弊,气急的凤瑶如何听得进去。
怀砚打量着殿中诸人神色,不由心底一沉,这德川景祈如此不给德贵妃脸色,但又听宫人极为得宠,若是日后笼络交好,必然对自己有帮助。
景祈冷哼,把玩着手上的和风纸扇,缓缓抬首轻蔑道:“你看看谁敢动我。我是东瀛国朝香宫文嘉内亲王,更是东瀛国的一国公主,你不顾国家脸面跟我撕破脸,就不怕日后的后果么?不妨告诉你,皇上已经允准我在这宫里游走可以带着武士,你只要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就可以让我们东瀛的武士掀翻你的衍皙宫。”
是可忍,孰不可忍。德川景祈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诋毁蔑视,当真是凤瑶长这么大第一遭。她气的发证:“呵,你是东瀛国的公主如何?本宫身后的母族还有精锐骑兵,曾横扫西域,你觉得是你的武士厉害,还是本宫身后的骑兵厉害?来人!给我狠狠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凤瑶所言西域,倒是泰尔娜横了她一眼,似是思索着什么,终究是没有发作。
景祈见凤瑶如此不识时务,将手中把玩正好的和风纸扇缓缓一丢,清脆之声贯彻殿内。却闻殿外一阵骚动,众妃皆向殿外探去,几个身材魁梧的武士执刀剑进来,这样刀光剑影的场面,却是第一次发生在衍皙宫。凤瑶一瞬间的惊讶,下首几个胆小的嫔妃已经昏厥过去,中间站着的新晋嫔妃也顾不得礼数尽数退却,殿中乱作一团,上座的凤瑶应口不应心一时说不出话来。
景祈缓缓起身蔑视着凤瑶,身后的惠子立竿见影强硬道:“东瀛的武士们,孝忠天皇陛下和内亲王殿下的时刻到了,这个女人要欺辱内亲王殿下,你们快掀翻了她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