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开着,武劲立时明白丁小酒是从何处逃跑的,身为武家媳妇她夜不归宿这就算不守妇道,于是追到响马胡同兴师问罪。
“啥,小酒不见了?”
丁福今晚特别忙,忙着归拢武劲送给他的各种礼物,本来是陈列用的摆设,他怕被贼惦记,找了个大木箱子都装了进去,准备封死藏起来,可怜这些能工巧匠精雕细琢的宝贝,从此就暗无天日了。
“她没回来?”
武劲突然有点害怕了,是想起白天丁小酒的态度,会不会因为得知被父亲换了那三十亩水田二十亩旱田,她就轻生?这丫头心高气傲属于李清照一类的女子,极有可能做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事来。
“要么说闺女家读书干啥。”
武劲叨叨一句,掉头就走,准备去井边河边歪脖树这种死神经常光顾的地方找找看,洞房花烛夜掀开盖头的刹那,他虽然没打算移情别恋爱上丁小酒,也打算好好呵护她,她假如真死了,这么一大朵桃花噗的从天而降,没想到把自己砸个狗啃屎,晦气。
“你等等!”丁福喊住火上房火燎屁股般着急的武劲,给他指点迷津:“小酒或许去了懋仁学堂。”
懋仁学堂也就是张庭兰收徒授课的地方,这个武劲还是了解,但不了解的是,丁小酒去学堂干啥?看着丁福一副家有此女丢人现眼的表情,想起白天张庭兰字字玄机的谈话,回味丁小酒望着恩师明了又暗热了又冷淡了又浓,总之满是故事的目光,武劲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丁小酒为何与自己假结婚了,原来,她和自己一样,都是心有所属。
他的心一酸?一颤?一揪?搞不清是什么滋味,总之是荤的素的咸的淡的大杂烩,他娘的丁小酒敢红杏出墙……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翰林胡同的懋仁学堂。
果不其然,这个时候学生早下课回家只怕晚饭吃完习惯早睡的都上炕了,懋仁学堂内竟然还透出幽幽灯光,这**的灯光下绝对做不出光明正大的事来。
武劲抬腿想踹门……抬手想敲门……念头一转,在四周踅摸半天,距离东墙根十几步远站住,奔跑助力,然后一跃而起,手攀附住墙头爬了上去,跳进院子里时只轻微的落地之声,曾经的闻鸡起舞没有浪费。
朝着学生们白天学习的课堂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来到窗户边,学着江湖上的手段,用手指蘸了唾沫把窗户纸给捅个窟窿,因为但凡伟大的发现都从偷窥偷听得来的,比如卓文君偷听司马相如抚琴,比如牛郎偷窥织女洗澡……他的眼睛扣了上去。
课堂内,一排排粗木的桌椅板凳,张庭兰和丁小酒相隔几排桌椅板凳,彼此表情肃然,丁小酒也才到不久。
“先生,您既然早知道我爹把我卖给武家,为啥不告诉我?”
丁小酒带着哭腔,还没从委屈中抽离自己,更因为沉醉未完全清醒,胆子大了情绪也不像平时容易控制。
张庭兰负手在后,透过玳瑁眼镜泛着不知是讥笑苦笑的目光,习惯性的长袍下摆一甩往旁边的木凳上端坐,姿势何其潇洒,他这个动作魅惑丁小酒至少五年了。
“我只是教你读书识字的先生,你的婚姻大事是凭着父母之命的。”
语气里满是无奈,指指自己对面,示意丁小酒坐下说话,然后摘下玳瑁眼镜,其实他的近似很小,甚至无需戴眼镜,但赶脚作为先生戴眼镜好像穿职业装。
丁小酒没坐,按理尿水已经放出,大概是酒水还没完全排除,慢慢上升,聚集在眼眸中,开始是雾岚缭绕,不多时就化成一滴清粼粼的露珠,啪嗒,落下。
“先生,你真的不在乎我嫁人?”
这一句是她从十三岁就暗恋张庭兰以来最大胆的表达了,所以说酒壮美人胆。
张庭兰把玩手中的眼镜,听她这一句手微微一抖,抖的厉害的是心,猛然抬头来看,梨花带雨的丁小酒像出水芙蓉般国色天香得空谷幽兰……呃?自己感觉这语法好乱,但丁小酒在他心里就是梨花带雨的梨花般高洁,出水芙蓉的芙蓉般清丽,国色天香的牡丹般绝色,空谷幽兰的幽兰般含蓄。
“小酒,我当然在乎,因为你所托非人,武劲实乃恶少,凤凰镇甚至方圆百里都闻名,然而嫁出门的女泼出盆的水,先生,不知该说什么。”
他焦灼的目光如昙花一现,他模糊的态度如雾里看花,外面偷窥的武劲就想打的他头昏眼花,娘的,唯秀才与小人难养也。
但丁小酒想得到的答案远不止这些,她想知道张庭兰可否像自己爱他一样的爱自己,问:“假如武劲是个好男人,难道你就愿意我嫁给他?”
……李记酒楼的高粱酿有后劲,她越发的大胆了。
张庭兰不置可否,换了种谈话方式:“小酒,先生能理解你的心情,想当年我若不是家道中落走投无路,怎么能入赘李家娶了之君的娘,她大字不识一个,每天就知道闷头干活,毫无情趣,先生心里苦哇。”
外面的武劲心里呸了下,这家伙绝对是泡妞高手,知道如何博得女孩子的同情心,这叫欲擒故纵还是叫围魏救赵还是叫迂回前进?总之他这是拐着弯的在向丁小酒坦白自己的感情。
果然,丁小酒激动道:“我知道您可怜,若非顾念师娘她也可怜,还有子君,我早就向您坦白了,先生,我喜欢您。”
这个年代没有小三小四小五小六的说法,所以丁小酒喜欢张庭兰无可厚非,男人三妻四妾法律道德都允许,若不是丁小酒厚道,她早追求自己的真爱了。
张庭兰等这句话不知等了多少年,学堂内女弟子有那么几个,但论才情和相貌和丁小酒比,无人能出其右,鲁迅和许广平也是师生恋,但他不敢,因为他家里不仅有妻更有女,还因为微薄的束脩仅能养活母女两个,自己是没本事三妻四妾的,也知道丁小酒这样的女子不会给别人做妾。
“先生,我喜欢您。”
丁小酒再补充一句,张庭兰蓦然起身,拔腿就走,看上去不知是生气还是冷不丁无法接受这件事,丁小酒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仍旧是那句:“我喜欢您。”
张庭兰再也没有迈动一步,也没有转过身去,彼此呈这个姿势良久……
外面的武劲慢慢后退,平生第一次感觉自己混的如此失败,想着丁小酒鄙夷自己的目光,再看看丁小酒对张庭兰的痴恋,他离开学堂独自回到家里,四仰八叉倒在炕上,望着天棚出神。
“大少爷,少奶奶呢?”麻雷子凑过来问,都知道丁小酒今个回娘家,到现在人没回府,武老太已经颠着屁股骂咧咧半天。
“死了。”武劲有气无力的吐出两个字。
麻雷子吓得妈呀一声:“咋死的?尸体呢?是不想跟你过自杀了吧?”
武劲一个鲤鱼打挺,随后一巴掌扇过来:“妈了巴子,连你都瞧不起老子,去,把淑仪和淑媛给我叫来。”
麻雷子捂着火烧火燎的脸,感觉武劲所答非所问,嘟囔着:“你打我干啥,又不是我杀的少奶奶。”
武劲脱下鞋子就抛了过去,麻雷子嗖的跳出门槛,不多时把淑仪和淑媛姐妹俩找来。
武劲浑,但对两个妹妹还是非常疼爱,所以淑仪淑媛来了后就哥、哥的喊着。
武劲盘腿坐在炕上,示意两个妹妹也上来。
姐俩年纪相仿,但淑仪安静稳重也怯弱,类如《红楼梦》里的贾迎春,淑媛活泼大方也大胆,类如贾探春,她最受武劲宠爱,不仅仅因为她是老幺,还因为豪爽热情大咧咧的性格很像武劲。
“大哥,咋地了?是不是大娘不让你泡窑子?”淑媛从上衣特制的口袋里往出掏毛嗑,递给武劲一把。
武劲啪的打掉她手中的毛嗑:“不是你这丫头,大哥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
淑媛老实的点头:“就是这样,你除了吃喝嫖赌,要不就是骂人打人。”
武劲鼻子都快气歪了,扒拉下她的脑袋:“去去,一边呆着去,淑仪你老实,你告诉大哥,我真的一无是处?”
淑仪典型的大家闺秀,言谈举止迟缓且柔和:“大哥,你读书多武功好,谁说你一无是处,不过……”
一个转折武劲就泄气了:“直言。”
淑仪接着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娶了嫂子就好好过,别在和那个筱凤仙来往,街上都传扬遍。”
武劲没回答,而是再问:“那你们闺女家,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没等淑仪开口,活泼的淑媛抢着道:“我喜欢大哥你这样的,赶明个我也找个吃喝嫖赌的男人私奔,这多刺激。”
武劲脱下另外一只鞋拍了过去:“我让你刺激,挺大个闺女不学好,满嘴胡说。”
淑媛身子轻灵,嗖的跳下炕,武劲的鞋就扔了过去,她嘻嘻哈哈笑着推门想逃,刚好撞在丁小酒身上,立即道:“大嫂,你回来了,我大哥发疯了,你快点管管吧。”
乍然而见丁小酒,武劲忽然想起她和张庭兰幽会的事,气更不打一处来,指着她怒吼:“滚,老子不伺候你了。”
丁小酒正烦闷,被他突然一骂,火气腾的从脚后跟蹿到头顶,怒道:“老娘也不伺候你了,你们武家就是人贩子。”
武劲哧溜下炕,想来抢她身上的那张假结婚的契约撕碎,然后和她一拍两散,不料丁小酒以为他来打自己,本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理念,她冲过去抓起武劲的手就死死的咬住。
武劲愣了,疼了,笑了:“这算你给老子盖上大印了,老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再敢去见张庭兰,打你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