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五丫被丁福指使去请张庭兰,响马胡同到翰林胡同也不是多远,小半个时辰张庭兰就来到,同时来的还有他的女儿,丁小酒的闺蜜张子君。
也才几日不见,张子君进门朝丁福喊了声“大爷(伯父)”就直奔丁小酒,彼此拥抱在一起,像分离多少岁月似的。
丁小酒抱着的是张子君,目光却落在张子君身后的张庭兰身上,他仍旧浅灰的长袍,仍旧暗紫的围脖,仍旧是玳瑁眼镜,仍旧是头发纷披及肩,瘦高的身材犹如玉树临风般峻拔,行动永远是款步如苍松稳重,装束淡雅表情淡然,浑身上下充溢着浓浓的书卷气也不乏浪漫。
每次看到张庭兰,丁小酒心口都像揣着一个小兔子,噗通噗通的乱跳,有点羞怯有点胆怯,想张庭兰博古通今且机智过人,不会看不出自己暗恋他,假如他知道,如今自己却嫁给了武劲,他该作何感想?
他不做何感想,因为女儿张子君已经把丁小酒和武劲假结婚的事告诉了他。
“先生!”丁小酒推开张子君,微蹲身子道了个万福。
张庭兰淡如清风的一个笑:“才几日不见,和先生这么客气,反倒不自在了。”
言谈永远是和如春风,行事永远是处变不惊,丁小酒心里半是高兴半是失落,高兴的是他没有对自己冷脸相向,失落的是怕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嫁人。
丁福放下手中的菜刀,人还没从厨房进入堂屋,话先抛了过来,忙着给张庭兰引荐武劲,“那啥……”丁福习惯以这种方式开口,“张先生,这是我女婿武劲,就是皇爷胡同的武家的大少爷,你瞅瞅,来就来呗,给我拿老多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肥猪都整了一头,老话说,好女婿顶半个儿,我这女婿顶一个儿子,那啥张先生等下你拿个猪胖提回去,我一个人吃不了。”
他唠叨半天,自我陶醉,张庭兰才不稀罕他的猪胖提,朝武劲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意味深长道:“武家大少,凤凰镇闻名。”
武劲听着这话有点含沙射影的味道,也不在乎,随着他自嘲道:“那是,臭名远扬,但凡开赌坊**酒楼的,都和我是朋友,划拉划拉比水泊梁山的一百单八将都多,唯独缺少像你这样喝多了墨水的,这下好了,找了个私塾先生做亲戚,你是小酒的师父也就是我武劲的师父,师父在上,武劲这厢有礼了。”
他长揖下去,大礼参拜张庭兰。
张庭兰咧咧嘴角:“张某不敢和武家大少攀亲戚,再说赌坊**酒楼我也不熟,咱们玩不到一块。”
武劲听他的话更是在嘲讽自己,笑话就笑话吧,自己混的就是恶名:“我也不识字,咱们真尿不到一个壶里。”
两个人比肩而战,身高差不许多,武劲壮实张庭兰清瘦,武劲戴墨镜张庭兰戴近视镜,丁小酒无形中把他们对比,武劲的粗俗更衬托出张庭兰的儒雅,这才是自己心仪的男人。
话不投机,冷场,丁福急忙替武劲和稀泥:“那啥,张先生你坐,饭马上就好,我女婿说爱吃猪肉炖粉条,我弄了一大锅,等下你可劲造(吃)。”
张庭兰更不稀罕他的猪肉炖粉条,一甩长袍下摆往椅子上端坐,接过丁小酒递来的茶水,用茶杯盖子慢慢拂去上面的浮叶,漫不经心道:“老丁,怎么只给女婿做猪肉炖粉条,加几道菜吧,我让子君去买,武家对咱够意思,三十亩水田二十亩旱田,你现在都成地主了。”
三十亩水田二十亩旱田?刚转身想给张庭兰拿水果干果的丁小酒愣住,蹙眉看着张庭兰,他却低头去品茶。
丁小酒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厨房,诘问丁福:“爹,你把我卖了?”
她先前只以为父亲贪财也是为自己的幸福着想,把自己嫁给武劲不过是为了吃香喝辣,没料到父亲原来是自己贪财。
丁福切菜的手慢了下来,磕磕巴巴的:“啥、啥叫卖了,那是武家给的聘礼,三媒六聘这是规矩。”
丁小酒抢过他手里的菜刀哐当丢在地上,含着眼泪大声道:“没见过这么大方的聘礼,若说三亩两亩还有情可原,三十亩水田二十亩旱田,你种得了吗,你转手租出去可不就是地主,你就是把我卖了。”
丁福老实巴交惯了,女儿发脾气他也只是小声的劝:“瞧你吵吵吧火的,那对武家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咋地爹过上好日子你不开心?”
丁小酒眼泪涌了出来:“爹,我以为这世上最好的父亲就是你,我真的错了,安贫乐道没什么不好,一夜暴富也得机缘巧合,你卖女儿发家,你对得起我娘吗。”
她说完跑了出去,心随着冷风慢慢冰凉。
丁福急忙喊冯五丫和张子君:“两个小崽子,还在那卖呆,快去追,瞧这戗风冷气的,小酒身子骨弱。”
武劲大步走了出来,道:“老丈人,还是我去追吧,你那闺女的脾气古怪,一般人劝不好,或许就不回来吃饭了,改天我来看你。”
丁福连连摆手:“去吧去吧。”
都走了,张庭兰自顾自在那里怡然自得的品茶,还不忘朝丁福喊一嗓子:“老丁,我陪你喝。”
丁福朝里面撇撇嘴,咬牙切齿紧鼻夹眼鼓捣出各种诡异的表情,不出声的叨叨咕咕,不知是骂还是埋怨。
冯五丫和张子君先于武劲追上了丁小酒,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劝,都没料到丁福会卖闺女。
“依照我看,反正你和武劲也是假结婚,一年后把地还给他们就是。”
冯五丫给丁小酒出主意。
“土地出租一般最少都是三年,大爷他一年后根本无法把地还给武家。”
张子君担心。
这个时候武劲赶了上来,看丁小酒满脸冷水立在风口,推开冯五丫和张子君道:“去去,别跟着瞎搅和,一对男不男女不女的怪胎。”
冯五丫和张子君以前很怕武劲,因为武劲在凤凰镇恶名太大,现在因为丁小酒的关系,也不怕,冯五丫敞开公鸭嗓反唇相讥:“你好,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
武劲薅住他的衣领:“吃喝嫖赌抽没错,坑蒙拐骗偷没有。”
张子君掰开他的手帮衬冯五丫:“总之凤凰镇没有不厌恶你的。”
武劲捏住张子君的手腕轻轻一扭,张子君痛的哎呀哎呀的叫。
“好好的闺女家长的像头猪,你还好意思笑话本大少。”
三个人吵吵闹闹,丁小酒不耐烦道:“武劲,你还欠我一顿饭。”
武劲哼哼一笑:“好说,凤凰镇的馆子随便你选。”
丁小酒咬着嘴唇想了想,“还去李记吧。”
两个人再次来到李记酒楼,刚好武劲的结拜大哥李庆也在,彼此引荐,李庆溜了眼丁小酒,然后拍拍武劲的肩膀,“老二,时来运转了,收收你的花花肠子,好好和弟妹过。”
武劲立马瞪起眼珠子,“老子就这德性,不过拉倒。”
哥俩嘻嘻哈哈胡闹一气,李庆亲自负责给武劲准备酒菜,不多时端上,还是那个火炕烧的滚烫的包房,武劲让丁小酒先吃着,他却跑到李庆那里去扯闲篇。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说也说的口干舌燥,才想起回来看丁小酒。
“耶呵!”
武劲看呆了这样的一幕,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才女丁小酒,竟然四仰八叉躺在炕上,身边是倒了的酒壶。
“自己都能喝醉,当真是奇葩。”
走过去当当的敲几下空酒壶,丁小酒烂醉如泥毫无反应,武劲淫邪的一笑:“我要不要趁火打劫呢?”
啪!丁小酒一个翻身,看似无意的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武劲捂着脸:“真以为本大少爷稀罕你这二两肉十斤骨头的货色。”
骂完,琢磨怎么把丁小酒弄回家,背着抱着,男女授受不亲他倒不在乎,在乎的是自己不能和丁小酒亲,自己心里只有凤仙,为凤仙守心如玉的这老多年不能晚节不保,杵在那里琢磨半晌,索性让她自生自灭吧。
出了包房管李庆要锁头,把丁小酒锁在了包房内。
“老二,这是?”李庆很是不解。
“没啥,喝醉,睡着了,你店里鱼龙混杂,这丫头又疯的很,我怕她出来祸祸人,天黑我来接回去。”武劲解释。
李庆不怀好意的笑:“你怕哥哥吧?”
武劲把手中的钥匙塞进他手里:“你去你去。”
李庆装着生气的嗔怒:“朋友妻不可欺,何况我们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兄弟,只是你锁着她,等下她想出来怎么办?”
武劲道:“你不用搭理她。”
交代好,他自己回了家,和李庆酒也没少喝,上炕倒头便睡。
丁小酒更是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一觉睡到天黑,被尿憋醒,睁眼看看,呼哧坐起,脑袋发沉,四下打量才发现自己在李记酒楼,喊了声“武劲”没人搭理,过去推门推不开,唯有喊其他人给自己开门,外面守夜的伙计被李庆交代过,任何人不得骚扰这位姑娘,所以凭着她喊就是没人回应。
丁小酒唯有闭嘴,憋着憋着,憋了一个多时辰,实在憋不住了,再喊人还是没人搭理,最后感觉小腹快要胀开,尿没出来,哗哗出来两行泪水。
再说武劲,睡到一定程度被麻雷子喊起来吃晚饭,和李庆又是酒又是茶的,赶紧跑到茅房放水,迷迷瞪瞪系着裤带,忽然想起李记酒楼的丁小酒,暗想,她假如想撒尿拉屎,她被自己锁着呢。
连说“坏菜了”,腾腾跑回李记酒楼,只是人去屋空,丁小酒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