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春喜冒冒失失的闯入,柳郎中话到嘴边不得不吞回去。
武老太脸色一黑,若非有柳郎中在,春喜是断然少不了一顿惩戒的,最轻也要被掌嘴,武老太更着急了解小酒的“怀孕”问题,是以只对春喜沉声斥责:“没规矩的东西。”
仅仅是这句轻微的责备已然让春喜胆战心惊,敛身解释:“老太太恕罪,都是因为来找大少奶奶的人太着急,所以奴婢才着急。”
听闻有人找小酒,还是这黑灯瞎火的时候,武老太首先想到的是西门岳,挺大个老爷们鼓捣得花枝招展像个踩蛋的公鸡,真是厌恶至极,所以她代小酒回话:“不见。”
即使不见小酒也得知道来者是谁,于是问春喜。
“是张小姐,她说,她说张先生病危。”春喜本来可以只回答是谁即可,但感觉事态严重,所以冒着被武老太责罚的危险,多说了后面的半句。
武老太哼的一声冷笑:“还张小姐,我看是张小子,男不男女不女的二椅子。”
她的嘲讽小酒已经听不进去,因为张先生当然是张庭兰,病危?她僵在椅子上,等回过神来才明白病危意味着什么,恍如当头一棒,起身就跑,一口气跑到大门口,发现过来找她的是张子君正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她简单问一句:“先生怎么了?”
张子君道:“我爹在学堂。”
神回复!
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小酒感觉张庭兰的病危是真非假,撒腿再跑。
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跑完从武家到懋仁学堂这段路的,跑得口干舌燥,到了学堂咚咚擂门,里面的老谷把门打开,见是她也没多言语,指指后面的书房,示意张庭兰在那里。
小酒又穿过课堂来到后面的书房,窗户上映着张庭兰高瘦的半截身影,她稳住心神,推门而进。
书案后面的张庭兰静默而坐,早听见小酒的脚步声,在她推开门的刹那,张庭兰望过来,脸被闪烁的灯火晃来晃去,像剥落油漆的木器,泛着星星点点的雪花白。
“先生,您,这不是好好的么。”小酒这一刻的念头是,张庭兰会不会童心未泯捉弄自己?转念觉得不可能,假如换做是武劲她信,那家伙的性情介于人类和兽类之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张庭兰是何等人物,有人称之为夫子,有人称之为才子,而武劲却是浪子,或者应该说是疯子。
她不得不感叹,同是子,组词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你来了。”张庭兰嗓音淡淡,表情淡淡,神色安详到有些恬然,哪里有垂危之人的状态,见小酒这么迅速的来到,证明她在意自己,于是脸色有了一丝雪后初晴的明亮,没有接续小酒的话,而是道:“今天,听说武劲扛着你招摇过市,凤凰镇传遍,武家大少爷和武家大少奶奶当街**,我来问你,可有此事?”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那么,他在吃醋么?
小酒心里忽而窃喜,看张庭兰问的非常认真,那一脸的肃然就像风止息之后大雨倾盆的前兆,有些迫人的压抑,她为自己辩解:“我哪里和他**,是他强硬要扛着我的,你也知道他那个人疯疯癫癫,我打不过骂不过,能奈何。”
这个倒是事实,即使当时她不想被武劲扛着,她在武劲面前就像一个宠物,武劲由着性子的磋磨,她反抗无效唯有接受,武劲心里想的是,他是小酒的奴,小酒心里想的是,她才是武劲的奴,彼此左右却又彼此左右不得,他们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
张庭兰起身走到小酒面前,突然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举动过于兀然,甚至让小酒感觉骇然,仰头看他,随后迅疾垂头。
“先生,你想,干啥?”羞涩涩的。
“让你看看我的心,已经快死了。”张庭兰沉声道,所谓的病危指的就是这个,张子君单纯,父亲稍加点播她就呼哧呼哧的跑去找小酒,其实根本不知道父亲的真实用意。
小酒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怕自己猜错,两个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面对,张庭兰一贯迷离的眸子勾魂摄魄,分明是摸着人家的心口,小酒自己的心口却像揣了只小兔子,疯狂的乱撞,她怯怯的:“先生,你到底怎么了?”
张庭兰更紧的抓住她的手:“我在想,我或许活不到你师娘之后,万念俱灭的人先死的是心。”
小酒的手被他抓的吃痛:“先生,你有病就看。”
张庭兰摇头:“心病,没药可医。”
这个时候的小酒已经从他灼人的目光中领悟到什么,只等他给句痛快话,然后自己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爱情道路上本就极少有坦途,她做好了准备,小声问:“什么,什么心病?”
张庭兰吟咏出那首经典的爱情名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一个余音未尽的省略,接续一个含情脉脉的叹息:“宛在水中央!”
他的意思,自己喜欢的女子求之不得,伊人当然是小酒。
这是他的表达吗?这是他在示爱吗?
小酒慌里慌张的抽回手,内心已经狂喜得想蹦起,面上却害羞得顾左右而言他:“先生,你到底有病没病?”
张庭兰斩钉截铁:“你让我有病我就有病,你让我没病我就没病。”
小酒抿着嘴偷偷的笑,五年暗恋终于开花,期冀用心培植最终结果,柔声的明知故问:“我啊,我怎么有这个能力。”
然后,她就等着张庭兰说一句“我爱你”,然后她就奋不顾身的扑向他,所有的道德观念都抛在脑后,和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不离不弃。
然而张庭兰就像武劲看穿的,绝对是泡女人的高手,此时更是见好就收,总归小酒现在是嫁了人的,师生恋或许没那么可怕,但和有夫之妇谈情势必要让他身败名裂,他只想用自己的深情迫使小酒和武劲之间楚河汉界画得明明白白,等西门岳搅合黄了小酒和武劲的婚事,他再来一场可歌可泣的表白,把小酒收于自己怀中,哪怕是等小酒和武劲一年之后离婚也好,总之现在必须拴住小酒的心。
点到为止,他转了话题道:“刘老爷对六扇屏非常满意,又送来了一个枕屏,我们一起画。”
转的有点快,小酒还没从刚刚的雾里看花的情境中抽离自己,猛然听他说画什么枕屏,愣愣的问:“怎么个一起画?”
张庭兰道:“记得我们曾经一起抚琴,画画也可以的。”
他说着带小酒来到那扇枕屏前,颜料已经调好,自己拿支画笔,递给小酒一支,指着旁边的摹本道:“来吧,我一笔你一笔。”
小酒木木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拉开序幕他却戛然而止,机械的被张庭兰指挥,于是,他一笔她一笔,配合得何等默契,不多时栩栩如生的一个美人呼之欲出。
彼此相视一笑,这,就是传说中的比翼齐飞,小酒想。
门外,高天上,月亮在偷窥。
窗边,窟窿处,武劲在偷窥,他又是翻墙而入,望着里面的场景他雷霆震怒就想抬起脚踹门进去,迟疑再迟疑,最后原路返回。
小酒很晚才回来武家,简单洗漱之后进了卧房,房内乌漆墨黑的没有点灯,她满心都是张庭兰暗示喜欢她的幸福,也没打扰武劲,悄悄爬上炕去准备睡觉。
“那个……休书写好了,在你枕头边。”
武劲抽冷子的一句把小酒吓了跳,侧头来看桌子对面,月光入户,朦朦胧胧,武劲仰躺着。
休书?小酒随手在枕头边一摸,摸到一张纸,月色再亮也还是看不清上面的字,但休书这东西自古以来无外乎这样的内容:
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
无子,为其绝世也。
淫,为其乱族也。
妒,为其乱家也。
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
口多言,为其离亲也。
窃盗,为其反义也。
这是男人休妻的金科玉律,美其名曰“七出”,武劲以这样的理由休掉自己,真是奇耻大辱,小酒刺啦,把休书给撕了,指着武劲怒道:“我不离!”
武劲猛然侧头:“你休想。”
小酒蹭蹭爬到桌子边朝他吼:“我就不离!”
武劲撇嘴:“你做梦。”
小酒爬上桌子下了桌子,来到他被窝边,居高临下看着他:“我偏不离!”
武劲愣愣的……随即哈哈一声笑:“那就假戏真做吧。”一把将小酒拽人自己的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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