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劲的吻落在冷秋蝶的鬓边,蜻蜓点水似的,冷秋蝶戚戚然苦笑。
小酒不甘示弱,拽过身边的麻雷子也吻了下去,姿势僵硬,动作笨拙。
麻雷子大惊……
“我靠!”武劲眼疾腿快咚的一脚把麻雷子踹了个仰八叉。
然后,他与小酒怒目而视,低低骂着:“疯子!”
小酒继续问:“跟不跟我回去?”明眸像衔了把利刃,来来回回割着武劲的心。
武劲把臭烘烘的嘴巴贴过来,不知是有意无意,打了个饱嗝,高粱酒和大鱼大肉在胃里发酵霉变之后的味道熏得小酒急忙屏住呼吸,武劲却醉眼迷离的奸笑:“你是老子什么人,你管得着老子吗?”
他言下之意无非是:我们是假结婚。
小酒心领神会,也感觉自己是有点狗拿耗子,假结婚而已,并且武劲本来就是个吃喝嫖赌的恶少,他把窑子当家住又关自己屁事,想通之后起身,从脂粉堆里捞出西门岳,扬长而去。
武劲看着她潇洒的背影,感觉自己重新回到沙漠,刚刚的绿洲不过是海市蜃楼,冲过去薅着麻雷子的衣领把他拎起,拖到一个角落怒骂:“妈了巴子,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乌七八糟的为啥带她来。”
麻雷子哭咧咧的:“大少奶奶非得逼问我,我不说她都敢把武家给点着了,她的脾气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这纯粹是瞎掰了,小酒没有逼问他,是他自己想把武劲弄回家,苦无能力,借助小酒罢了。
但他的话武劲相信,毕竟亲眼目睹了小酒火烧赌坊。
麻雷子趁机规劝:“大少爷,你还是回去吧,大少奶奶指不定在打什么主意,我看她的目光瘆人。”
这纯粹是恐吓了,小酒目光纯净,是他知道武劲对小酒有些忌惮罢了。
武劲当然不能轻易就范,但也不想继续留在四喜班,真怕小酒过来纠缠,一旦让人识破她女子身份,且还是武家大少奶奶,自己的脸可就丢尽,想想道:“我去茶馆,听戚先生说书去,她要是问,你就告诉她。”
麻雷子心知肚明武劲的用意,是看小酒在乎不在乎他,故意道:“大少爷这回我不告诉大少奶奶,我是你的人,我不能背叛你。”
武劲捏着他的下巴气道:“你个虎逼朝天的玩意,必须告诉她。”
麻雷子嘿嘿一笑,转身跑了。
武劲重新坐回去喝酒,冷秋蝶冷眼旁观半天,压低声音对武劲道:“那位,是嫂子吧?”
武劲端着酒杯侧目看看她:“妹子果然眼尖。”
太过美貌的女人,女扮男装却没男人的硬线条,所以冷秋蝶一眼看穿小酒的女子身份,夺下武劲手里的酒杯劝道:“夫妻俩吵架这是很平常的事,你干啥赖在这种地方不走,赶紧回去。”
武劲哼了声:“妹子你不了解她,牙尖嘴利,哥哥我怕过谁,偏偏打不过她骂不过她。”
冷秋蝶抓起他的手咯咯笑:“你一巴掌都能把嫂子打蒙,还打不过骂不过,谁信,你分明在乎人家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快回去吧。”
武劲执拗的摇头:“不。”
冷秋蝶叹气道:“假如我是嫂子,我的男人来这种地方,我只怕一辈子都不想搭理他。”
武劲瞧了瞧她,继而舔了舔嘴唇,接着蹭了蹭鼻子,然后当当敲着桌子,忽而仰躺忽而坐直,折腾半天豁然而起,头也不回道:“妹子那啥我去喝茶了。”
后边是冷秋蝶咯咯的笑,笑武劲终于有个人可以怕了,一物降一物,感觉武劲的恶少之名早晚终结在丁小酒身上,不知这是大喜之事,还是大悲之事,对于武家是大喜,对于自己亦或是大悲,假如武劲不再是恶少,也就与窑子绝缘,只怕与自己从此形同陌路。
呆呆的想着心事,偏巧妈妈难得见她下楼奉客,嬉皮笑脸过来道:“秋蝶,毡嘎达铺的洪老爷早想见你一面,刚好他人在呢,不如去见一下。”
冷秋蝶怫然不悦,起身欲上楼:“我的娘,武家大少买了我一年,哗啦啦的大洋你收了,你不会忘记这一茬吧。”
说完,拔腿就走,后边是妈妈阴阳怪气的声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武家大少买你之前你也不是黄花闺女,跟我在这里装贞洁烈女。”
冷秋蝶已经上了楼梯,猛然回头看妈妈:“你把武家大少的钱哗啦啦的都给人家送回去,我立马接客。”
从妈妈手里往外拿钱,这无疑是虎口拔牙,她明知不可能,故意气妈妈罢了。
妈妈呸了口:“小婊zi,老娘要是有你这样的容貌和年纪,洪老爷的钱轮不到你赚,哼!”说完气呼呼的扭着肥硕的屁股忙着招呼客人。
冷秋蝶倚着楼梯,目光呆滞,心思飘忽竟连手帕滑落都未察觉,武劲买了她一年,却没有买断她的一生,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如何捱过漫长的下半辈子。
她继而想起了丁小酒,那是武劲的至爱吧……突然楼梯口围拢过来几个客人,各个仰头看她馋涎欲滴,冷秋蝶一提裙子,转身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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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家,武老太的卧房,小酒黯然伫立。
“婆婆,我没能力把武劲弄回来。”
武老太坐在炕上吧嗒吧嗒的抽烟,烟雾缭绕着她花白的头发,她不言语,小酒也不敢擅自告退,良久,武老太把烟袋搁放在身边的炕桌上,也没看丁小酒,只是淡淡道:“媳妇,你知道当初我为啥肯舍五十亩良田做聘礼,让五斤娶你吗?”
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小酒又不能说,那是因为我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那是因为我漂亮,不能自夸唯有摇头:“儿媳愚钝。”
武老太勾勾手,示意她靠近些,自从得知小酒“怀孕”,为了孙子武老太一改往日的火爆脾气,态度友好得让小酒反倒有些不自在,往炕沿边走近一步。
武老太抬手把掉落耳边的一缕头发掖在耳朵后面,重新拿起烟袋,从纸糊的笸箩里捏着一点烟丝按进烟袋锅里,边道:“第一,五斤名声不好,门当户对的人家不肯给,小门小户的人家我也不想要,但你不同,我虽然足不出户也知道凤凰镇有你这么个才女,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总归还是识文断字的好,这说明你聪慧,这东西要遗传的,我得为我孙子孙女打算。”
小酒暗自笑,这老太太精明,能把问题考虑这么远。
武老太继续:“第二,你长的俊,这不单单是我未来的孙子孙女一旦像娘的问题,还因为我觉得你这样的容貌会让五斤收敛那些花花心思。”
小酒偷偷撇嘴,老婆再俊也阻挡不了男人沾花惹草,所谓家花没有野花香。
武老太再道:“第三,你善良,当然我不了解你,但我知道你爹丁福,老实巴交的一个人,他的闺女绝对不会是心如蛇蝎。”
小酒被她夸了半天,也没猜度出她到底是何用意,总归气氛还算不错,她也没有想逃的意思,耳听外面鸟儿喳喳,大好的春日武老太却把门窗紧闭,光线暗淡下是旱烟和熏香纠缠缭绕,气味混杂得更加难闻。
武老太沉吟半晌,挑起眼皮看了眼她:“我嫁进武家的时候武家没落了,你知道是为啥?”
小酒莫说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敢贸然回答,于是摇头:“媳妇愚钝。”
武老太道:“就是因为五斤他爹跟他一样,也是吃喝嫖赌无所不好。”
小酒诧然,原来以为武劲是因为情伤才变得如此,不料还有遗传的因素。
武老太轻声一叹:“五斤的爹,把家财挥霍一空,没了办法才娶我,你看我长的不俊脾气也大,但是我娘家有钱,我过门后不单单用娘家的钱让武家重现往日的富庶,还把五斤的爹从一个恶少规整到现在吃斋念佛,所以媳妇啊,女人不仅仅是给男人生儿育女,还要做个贤妻,你比婆婆长的俊,还识文断字,我相信你也能把五斤规整得服服帖帖,我老了,他爹又不理家事,武家得有个挑担子的人,那就是我儿五斤。”
这段往事武老太是从未对任何人讲过的,小酒不问都能猜得出,总归不是什么风光的事,所以她今个告诉自己,应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决心来自于对儿子的舐犊情深,小酒忽然可怜起武老太,暗想,即使自己和武劲是假结婚,假如有能力让武劲一改恶少之名,不求武家感恩,就算是自己积攒的功德,用来换取和张庭兰的感情能开花结果。
她想想道:“婆婆,我去把武劲找回来。”
她转身走了,武老太吧嗒吧嗒的抽烟,灰锵锵的脸上跳跃着一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