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小酒回过神来,张庭兰已经松开她踉跄奔向书案后面的椅子上跌坐,脸色颓然,闭目长叹:“小酒,你师娘得了绝症。”
小酒还是那种被他拥抱的姿势站立,身体成了化石脑袋里一团浆糊,表情凝固肢体僵硬,仍旧沉浸在惶惑的幸福中,听见说话,寻找声音的来源发现确实是张庭兰说的,才过去几秒钟的话都需要回忆,继而研究半晌才惊呼:“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他喜欢自己,他刚刚的拥抱是因为师娘得了绝症的大悲失态之举,他刚刚说的“我该怎么办”是无法面对师娘的绝症而已,这误会简直是残忍,那种快感倏忽来倏忽去,像风过耳般瞬间无踪,女孩子初恋的甜蜜被瞬间扼杀。
她刚刚只是激动,现在才感觉害羞,蹭着自己火烧火燎的面颊,问:“先生,你怎么知道师娘得了绝症?”
张庭兰五指为梳,理着头发,仿佛理着纷乱的思绪,“我带她去看过郎中,前些日子去省城也是为了此事。”
小酒有疑问:“可是您去省城时师娘并没有跟着。”
张庭兰顿了顿,“我怕她知道后没等病死反倒会吓死,才没带她同行,我把郎中诊疗后的情况对省城的医生说了,是绝症,最多还能活一年时间。”
又是一年,自己和武劲假结婚是一年,师娘得了绝症最多存活是一年,突然间小酒感觉一年这个词是魔咒,对于自己,一年是煎熬的等待,对于张庭兰,一年是等待的煎熬。
“先生,那该怎么办?”这个时候的小酒早把儿女情长抛之脑后,既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么一日为师母也就是终生为母,并且李氏是个朴实敦厚的人,更因为小酒失去过母亲预知了未来张子君的痛苦。
张庭兰无奈的摊开手:“由着她吃由着她喝,好好的过这一年,你知道吗,我现在都不敢看她,想着相濡以沫的妻子一年后离世……唉!”
小酒也才明白张庭兰为何对李氏那么冷淡,原来是不敢看她而已。也才明白为何他不让李氏跟着来书房,原来是想告诉自己这件事不想李氏得知。也才明白张庭兰根本没有心情给淑媛做媒,似乎也才明白他把西门那谁介绍给自己闺女,大概是想李氏过世之后,女儿生活有个保障吧。
总之,小酒什么都没问,一厢情愿的替张庭兰开解了一切。
气氛不对,心情不好,她也不想纠缠做媒之事,安慰张庭兰一番,说好明天一定过来帮他画六扇屏,他这样的心情无法施展才艺,作画和写诗都是需要灵感的。
张庭兰叮嘱她:“此事除了你我两个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特别是你师母还有子君。”
这个道理小酒明白:“放心,我谁都不告诉。”
她告辞出来,临行还带走张庭兰写的那本书,是小说——《蝶恋花》。
出了书房穿过院子,本想来前面看看李氏,却听老谷说她早就走了。
小酒叹口气,出了学堂大门正低头想心事,忽听脚步歘歘,抬头来看竟然是西门……那谁。
“西门庆!”你说她,想不起人家的名字就胡乱安排。
“潘金莲!”西门岳反应迅速对仗工整。
小酒撅着小嘴嗔怒:“胡说八道,我叫丁小酒。”
西门岳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牛逼哄哄:“我也不叫西门庆而是叫西门岳。”
小酒哼了声:“你与西门庆只一字之差,叫错也难免,我与潘金莲三个字没一个相似,你故意羞辱我。”
西门岳反唇相讥:“我与西门庆一字之差,但我的品行和他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你与潘金莲三个字都不同,但你的品行和她如出一辙,你已经嫁人还跟我相亲,你不是荡妇是什么。”
真他娘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酒咬牙切齿心底偷着骂,嘴上不能骂,武老太花五十亩良田买的是淑女才女,好歹配合武劲演完一年的戏。
看了眼一身金黄格子西装穿戴的西门岳,她讥诮着:“这样显摆不如直接塑个金身得了。”
西门岳凑到她面前腆着脸道:“真是同道中人啊,我正有此打算,到时你别忘了给我添加香火钱。”
小酒啐了口:“塑了金身也像小鬼。”
两个人你来我往在门口对阵一番,小酒都想走了,忽然想起今天自己来此的任务,是给淑媛提亲的,提的……不就是眼前这位么!
暗叫不妙,刚刚不应该把当事人得罪,于是,一脸怒气瞬间转化成笑——
呵呵
嘿嘿
嘻嘻
哈哈
吼吼
呼呼
西门岳感觉鸡皮疙瘩春笋般突然从皮肤里钻出,阴曹地府的小风嗖嗖嗖的从后脖颈呼啸而过,看着皮笑肉不笑的小酒,他认真的问:“你没病吧?”
小酒立即收敛了笑容,所答非所问:“你什么时候回省城?”
西门岳诚实的答:“一时半会回不去,想在此开几家店铺。”
小酒一高蹦起:“太好了!”
西门岳就像某个被打入冷宫的娘娘突然接到皇上要临幸的旨意,何止是受chong若惊,他简直想给小酒跪下了,斟酌着道:“我可以自作多情的认为,你喜欢上我对么?”
小酒给他兜头泼了盆冷水:“当然不是,而是我准备给你介绍个对象。”
西门岳已经知道小酒和张庭兰的关系,也知道小酒和张子君的关系,以为她说的是张子君,想起肥妞的大脸盘子和泰山般的身子,他吓得拔腿就走:“改天见,我找张先生有事谈。”
小酒想追进去,合计下张庭兰正伤心上火,他家里就要面对丧事,自己去提喜事不太好,横竖西门那谁留在了凤凰镇,淑媛就有机可乘。
虽然亲事八字没一撇,回到家给三太太一说西门岳准备留在凤凰镇开店,三太太也非常高兴,放下玉格格的架子,拉着小酒的手殷切嘱托:“小酒,以后你带着淑媛多往你老师那里走动走动,我听说现在大城市的姑娘小伙子都时兴自己找伴侣了,假如他们两个投心对意,我再出面和西门公子的父母谈。”
就这样说定,小酒回来自己房里,武劲不在,她刚好清静的看张庭兰写的书。
因为才写到一半,并且她有着超人的阅读能力,天黑时已经看完。
晚饭时武劲回来了,后边跟着麻雷子,他还骂骂咧咧,进门发现丁小酒正捧着书。
“什么东西?”他嗖的抢过去。
“还给我。”小酒高喊。
武劲一眼看到扉页上写着“著者·张庭兰”的字样,再看看书名《蝶恋花》,朝麻雷子道:“我都说了,张庭兰才是泡女人的高手,瞅瞅这腻腻歪歪的书名,挺大个老爷们你写个《三侠五义》那样的书不好么,写这些东西骗小姑娘。”
小酒满脸鄙夷之色:“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麻雷子没想搭茬,不经意溜达出一句:“曹雪芹不也写个青lou吗。”
武劲啪的用书打在他脑袋上:“那是红楼!”
麻雷子捂着脑袋:“管他青lou还是红楼,总之是男女那点事,人家可是老出名了。”
小酒得意的哈哈大笑,高兴麻雷子在帮她说话。
武劲踹了一脚:“滚,平时嘴巴笨的像棉裤腰,今天利索了,胳膊肘朝外拐,你个二虎吧唧的玩意。”
麻雷子捂着屁股:“大少奶奶怎么是外人了,我怎么胳膊肘朝外拐了,也比你把钱给那些窑姐花强。”
“耶呵,敢和本大少针锋相对了。”武劲冲过去想打,麻雷子噔噔跑了出去。
武劲气呼呼的哗啦哗啦翻书,小酒想抢,他偏不给,还把手伸向后面,继续那一套规劝:“张庭兰这个人真不咋地,他明着对你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然后今天一本书明天一本书的送给你,不是《简爱》就是《蝶恋花》,明摆着是勾搭你,这家伙要是个女人那就是地道的撩汉子精。”
小酒驳斥他:“先生不像你,吃喝嫖赌,人家教的是书,送礼也是书,比你穿金戴银高雅。”
武劲咧嘴道:“你可拉倒吧,他高雅,我听说他去省城忽悠西门岳来凤凰镇投资,他想参合进去,他不俗气他为啥想发财,另外有人发现他和北街的齐寡fu有来往。”
小酒听他诋毁恩师当即雷霆震怒:“你胡说八道,快把书还给我!”
武劲刚想说不给,感觉伸向后边的手热的有点灼痛,回头一望,他竟然把书伸到后边的油灯上,火已经把书烧了大半,他急忙丢在地上用脚去踩。
然而,还是毁了。
小酒大惊失色,跳下炕拾起残缺不堪的书,指着武劲,“你,你……”呼哧呼哧的喘气,随后高喊:“我要吃了你!”扑上去把武劲按倒在地。